再一步。
又一缕黑发断裂,血珠顺鬓角滑下,滴在衣襟上,绽开如梅。
她走得缓慢,却坚定无比,像是踏着无数亡魂铺就的道路,走向最终的刑台。
千纸姑厉喝:“停下!你已被写命,岂能违逆?!”
沈青梧冷笑,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却又锋利如刃:
“你说命可书写?可你写错了——人心不是纸,是火。”
她抬手,指尖凝聚一滴殷红。
那是她的心头血,混着阳寿与冥途之力,凝而不散。
她遥遥指向万命图中阿阮的身影,唇间吐出最后三字:
“赦,临,断。”
血珠飞出,划破长空,直坠命纸——血珠坠落,无声无息,却如惊雷炸裂于命纸之上。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万命图中央,那滴混着心头血与冥途之力的殷红骤然爆燃——不是火焰,而是光,一道纯净到近乎神圣的魂光自阿阮残像中冲天而起。
她的形体早已破碎不堪,仅存一缕执念被囚于墨傀之躯,可此刻,这缕残魂竟在断咒之力下逆死而燃,化作一声清越啼哭,穿透层层幻境,直击三百纸人心底最深的禁锢。
“呜……”
第一声轻泣响起时,像是风吹过枯井;第二声落下,已有纸人手中的笔微微颤抖;第三声回荡开来,整个纸坊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她们齐齐抬头,眼中那层经年累月、由命之门以咒术封印的灰翳,竟如冰遇阳春般寸寸剥落。
麻木退去,记忆翻涌——有人想起了母亲哄睡的歌谣,有人记起了出嫁前兄长塞进袖中的糖块,有人忽然泪流满面,喃喃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写了。”
千纸姑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不可能!你们的魂早被洗尽!命纸已定,岂容反噬!”她挥袖欲召命符镇压,可指尖刚动,一股阴寒之力已顺着朱丝倒灌而来!
沈青梧站在冥途裂隙之前,发丝纷飞如纸屑,每一缕断裂都带出血痕,那是她以阳寿为引、强行撑开“断纸冥途”的代价。
但她嘴角却扬起一抹冷冽笑意,金钗高举,宛若执刑之剑。
“我命我主,不归纸奴!”她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贯入天地法则,“今日断丝,还魂归土!”
金钗划破虚空,三字断咒响彻识海。
三百纸人齐齐跪地,复诵之声汇聚成潮:
“我命我主,不归纸奴!今日断丝,还魂归土!”
轰——!
万命图剧烈撕裂,如同被无形巨手从中心硬生生扯开!
三百道朱丝在空中猛地绷直,继而一一爆断,断裂处溅出黑血般的光点。
更令人骇然的是,那些断丝并未消散,反而如毒蛇倒卷,带着凄厉尖啸,尽数抽回千纸姑体内!
“啊啊啊——!”
她惨叫跪地,十指瞬间扭曲变形,指甲脱落,露出底下早已腐朽泛黄的纸骨。
鲜血浸透黄袍,可流出的不只是血,还有无数细碎的名字与符文,像是她这一生篡改过的命册正在体内溃烂崩解。
她挣扎爬起,扑向墙边铜镜,嘶吼:“我是真身!我是真身!我替她活了二十年,我才是贵人!”
可镜中倒影冷冷看着她——那人眉目华贵,衣饰尊贵,却是闭着眼的,唇角甚至挂着一丝讥诮的笑,仿佛从未将她当作“自己”。
沈青梧缓步走近,发间金钗一点一点绞碎漂浮的万命图残片,纸灰如雪纷落。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审判终局的凛然:
“你从来不是谁的替身。”
“你只是不敢做自己。”
话音落,最后一片命纸化为齑粉。
风起,吹散满室腥秽。
烬瞳抱着石烬碑立于门外,浑身沾满纸屑与血雾。
他低头,听见碑心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低语——那是石烬第一次开口,不再是冰冷律条,而是一句带着温度的叹息:
“……她剪了命纸,也放过了自己。”
远处宫道寂静,唯有夜露滴檐。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缕极细的朱丝,悄然从沈青梧指尖滑落,无声坠入阴影——
那丝线未断,尾端隐没于黑暗深处,轻轻颤动,仿佛仍连着某个尚未现身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