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子时,偏殿烛火幽微,像一缕将熄未熄的魂。
沈青梧独坐于蒲团之上,指尖轻抚心口那支金钗,冷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十二道心跳在胸腔深处同步搏动,如钟鼓齐鸣,每一下都牵动她的神识沉入幽冥。
那是十二镇魂碑崩裂后残留的权柄,如今与她的血肉共生,成了她掌控冥途的凭证。
骨符卧在掌心,乳白如玉,却不断传来低语——亡仆残念,一句句诉说着生前冤屈,字字渗血。
她闭目凝神,以心头血为墨,将《亡仆录》最后一段封印进金钗深处。
这本记录宫中枉死者名姓的秘册,一旦成书,便能唤醒沉眠之怨,也能斩断执念之根。
可就在封印即将完成之际,心磬骤然剧震!
不是一声,是九千次齐鸣!
音波穿骨,直击识海。
她猛地睁眼,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窗外夜风狂啸,阴云翻滚如墨海倒悬,天地间充斥着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她冲至窗前,透过雕花棂格望向金銮殿方向——
地面裂开。
一道巨大阵纹自太庙地脉蔓延而出,由枯骨铺就诏书残片编织,碎棺为基,断线为引,层层叠叠,竟勾勒出“百鬼叩阙阵”的雏形!
而阵心处,一口倒悬铜钟凌空浮起,钟身布满刻痕,密密麻麻全是冤死者的名字。
风吹过,钟不动,却有呜咽之声自虚空中响起,似万千魂魄齐哭——正是传说中的“哭钟”。
沈青梧瞳孔骤缩。
此阵非一日可成,需以活人精魄钉入地脉节点,借怨气滋养阵眼,方能在子午交替之时开启阴阳裂隙,动摇地府契约根基。
而今阵已初现,说明宫禁之内早有内应,且位高权重,行事缜密,连她都未能察觉。
她当即闭目,召来闭目童残念探查。
片刻后,画面浮现:近七日来,数十具宫人尸首被秘密运往太庙夹道,死状诡异——无伤无痕,皮肉自腐,可魂魄却被某种邪术强行滞留,钉入地底节点,成为阵法的“命钉”。
她取出血砚,滴落一滴心头血。墨迹蜿蜒成字:
“壬戌年冬,镇南侯世子谢某,奉诏北征,殁于风雪——此乃初钉。”
沈青梧呼吸一滞。
谢昭……竟是第一个被献祭之人?
原来他的死从来不是意外,而是整个“百鬼叩阙阵”的起点。
朝廷隐瞒真相,皇帝压下奏报,百姓只道他是战死沙场,殊不知他早已沦为阵法祭品,精魄被炼作第一枚命钉,只为积蓄足以撼动轮回的力量。
而现在,四逆盟要重演旧局——以她为终祭,用她与地府的契约为引,点燃万魂共业,彻底撕裂阴阳秩序!
她冷笑出声,眼中寒芒如刃。
“他们想让我认罪?”她低声喃喃,声音冷得像从坟墓里爬出来,“好啊……那我就去听听,是谁定的罪。”
当夜三更,地宫旧桩区尘封百年,阴气凝霜。
沈青梧踏着骨阶而下,金钗在手,心头血未干。
她取出旗鬼骨符,轻轻一划,鲜血渗入地缝。
刹那间,战旗破土而出,黑幡猎猎,上书一个“拘”字,旗影所及,四方阴物俯首。
“封锁所有通往金銮殿的暗道。”她下令,声音不高,却穿透幽冥,“凡见持伪诏者,斩!不留魂!”
旗鬼无声领命,化作数道黑影遁入地道深处。
她又唤纸娘现身——那是一抹由黄纸折成的女子轮廓,双目空洞,手中握笔。
“将《亡仆录》抄本埋入七殿墙根。”她吩咐,“让那些不敢点灯的民字,先亮一回。”
纸娘点头,身形飘散成千张符纸,携录而去。
她深知,四逆盟靠的是“共业怨念”聚势,将无数冤魂的痛苦熔铸为集体执念,以此冲击天道规则。
若不提前割裂个体之名,一旦阵成,万魂共鸣,便是地府亲临也难镇压。
唯有先点名,再点火。
让每一个曾被掩埋的冤屈,自己烧起来。
布置完毕,她取出一枚发烫的“赦”字烙印,那是她从地府偷来的残规之一,本用于超度大罪之魂,此刻却被她反其道而行。
她咬破手指,在掌心写下四个血字:
我将入阵
随即,烙印落下。
皮开肉绽,焦臭弥漫,但她面不改色。
灰烬随风而起,如蝶飞舞,缓缓飘向哭钟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