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殿内烛火摇曳如魂。
沈青梧倚在床榻边沿,指尖仍残留着昨夜掷出金钗时的震颤。
她闭目调息,可体内的痛楚却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那根自前世便缠入骨髓的契约红线,此刻正沿着心脉缓缓爬行,所过之处,皮肉发黑,经络枯竭。
每一次动用冥途之力,都是在撕扯自己残存的阳寿。
她不能去皇陵。
墨虚子藏身先帝地宫夹壁之中,借千年阴石与九代祭童的怨念布下“影诏大阵”,而她若贸然踏入,不仅会被反噬致死,更会惊动整个宫廷文书系统背后的暗网。
那里盘踞的,早已不是一人一派,而是由权力催生出的集体谎言之兽。
可她也等不了了。
太庙祭典将至,三日后,皇帝亲自主持国祀,百官列班,史笔在侧。
若届时影诏再起,一句“先帝遗命”便可改朝换代。
她必须夺回“真实”的定义权。
于是,她下了饵。
“才人通晓先帝秘诏,藏有真史拓片。”
这话像一滴血落入深潭,在短短三日内便蔓延至六尚局、御书房,甚至渗进了内阁学士的耳中。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暗中查探,更有几双眼睛,已悄然盯上了她那间冷清偏僻的才人宫室。
第三夜,风雨交加。
沈青梧伏于梁上,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冥纱——这是用九幽蛛丝织成的遮魂之物,连地府巡使都难察其形。
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那扇轻轻开启的窗。
一道黑影翻入,无声落地。
那人没有脚步声,也不见面容,整张脸如同被水浸透的宣纸,轮廓模糊不清。
他从袖中抽出一支通体漆黑的笔,指尖沾上暗红液体——那不是墨,是心头血,温热未凝。
他在墙上疾书。
字迹浮现的刹那,空气中竟泛起诡异涟漪:
“沈氏私藏伪史,图谋篡位。”
每一个字都微微蠕动,仿佛活物即将破纸而出。
就是现在!
沈青梧猛然掷出金钗!
封印血砚瞬间碎裂,一团猩红虫影腾空而起,发出尖锐嘶鸣。
那是她在地府边缘猎杀百年言蛊所得的“血虫”,专噬虚假之语。
它闻腥即扑,直冲那未干湿墨,顷刻间将整道影诏咬得支离破碎。
黑影暴退,却被无形之力逼至墙角。
沈青梧落地,手中已握阴骨罗盘。
十指森白如尸手,轻旋罗盘中央那一节婴儿指骨。
寒气骤降,四周温度骤降至霜凝成冰,虚影动弹不得。
“虚墨?”她冷笑,“影诏门的画师,竟亲自执笔伪造圣意?”
那人面部扭曲,像墨汁滴落水面,缓缓漾开又重组。
他开口,声音竟非自喉中发出,而是唇边浮现出几个血字,一字一字飘出:
「你以为……我们在写?」
血字悬浮空中,继续浮现:
「不,我们只是让‘世人想看的’显形。」
沈青梧瞳孔微缩。
对方狞笑:「影诏之力,源于共业——越是权贵者信之,越能化虚为实。陛下为何夜夜梦魇?因他心中早疑你通敌;宰相为何力主抄家?因他惧你揭其贪赃旧事。我们不曾编造,只将人心深处最怕的事,写成了‘命’!」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为何那些读过影诏之人会疯癫自残——因为他们看见的,正是自己内心最恐惧被揭露的真相倒影。
萧玄策之所以被幻象纠缠,不是术法入魂,而是他的怀疑本身,成了滋养谎言的土壤。
要破此局,不止揭谎。
她必须让人——尤其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愿意相信真相。
念头一定,她收起罗盘,冷冷道:“你可以走。”
虚墨怔住。
她却已转身,背对着他,声音低哑如刀刮铁:“但你衣袖里,我会留下一样东西。”
话音未落,一缕灰烬自她掌心滑入对方袖口深处——那是主棺残烬,曾承载九棺童怨念的冥途余火,足以扰动影诏根基。
虚墨踉跄退去,身影消散于雨幕。
沈青梧跪坐在地,呕出一口黑血。
契约裂痕在体内再度蔓延,右手指尖已开始发灰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