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血字熄灭了,连冤魂都静默了一瞬。
她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那上面不仅有自己的血,还有太多无辜者的泪与命。
她为了复仇动用冥途,每一次审判都在燃烧寿命;她救这些人,却也无法逆转他们已逝的人生。
她缓缓蹲下,与孩子平视,声音很轻,却清晰如钟:
“是啊。”
“所以我来还债。”
话音未落,忽觉铜砚方向传来异动。
断笔站在墨池旁,残笔轻点池面最后一道波纹,抬头望向沈青梧,眼神复杂如深渊。
“你以为……这一切始于严阁老?”他喃喃道,“不。这墨刑堂的根,埋得比皇权还深。”
“百年前,有个学士疯了。”
“他说:文字即律法,落笔定生死。”
“后来——地府降罚,整座书院一夜成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意味深长。
“可你看,”
“有些东西,烧不死。”子时三刻,风止火动。
沈青梧立于文渊阁顶层藏书塔中央,脚踏七星步罡,手中金钗已被她以舌尖血反复浸润三次。
那枚曾为母亲遗物的玉佩静静悬在胸前,内里封存的一缕残魂微微震颤——是林采薇最后的执念,也是开启“血巡使”的钥匙。
断笔盘坐在角落残碑之上,残笔横膝,闭目低诵。
他听到了纸页深处传来的呜咽——不是人声,而是千万卷伪判文书凝聚成的“文灵”,正在苏醒前的抽搐。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来了……它们知道自己要死了。”
而沈青梧已不再犹豫。
她抬手,将金钗刺入左手腕内侧,鲜血如线般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逆旋的符纹。
血珠未落地,便被魂契牵引,化作一道猩红篆印——焚!
刹那间,天地静了一瞬。
紧接着,整座藏书塔自底层开始嗡鸣震颤。
那些密密麻麻收拢在紫檀木架上的《墨刑法典》《归心录》《罪籍纂要》等禁书,边缘竟无火自燃,冒出缕缕黑烟,如同被无形之口啃噬。
焦臭弥漫,字迹扭曲,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纸中挣扎嘶喊。
“成了。”断笔睁开眼,声音沙哑,“你用的是‘血契引真火’,烧的不是纸,是律外之法。”
沈青梧喘息粗重,额角冷汗滑落。
每一次动用血巡使之力,都像是把灵魂撕开一条口子。
此刻她能清晰感觉到,契约书正贴着心口剧烈发烫,仿佛有人在背后窥视、篡改。
她猛地掀开随身携带的冥途契书。
原本由地府烙印、铁律森严的契约条文,此刻竟多出一行极细的小字,藏于第七律末尾空白处,墨色暗紫如淤血:
沈青梧,当诛。
她盯着那四个字,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带着彻骨寒意,连断笔都不由一颤。
“你们竟敢改我的判词?”她指尖抚过那行字,眼中血丝密布,“文字定生死?好啊……那我今日就让这死字,先落在你们头上!”
话音未落,塔外骤然传来沉重脚步与铠甲碰撞之声。
“住手!这是国之律令!”一声暴喝撕裂夜空。
严阁老披着重甲亲率羽林卫冲入塔底,须发皆张,双目赤红。
他手中握着一枚青铜印玺,正是“万笔归心阵”主控法器。
身后数十名执笔监吏高举符板,口中齐诵镇压咒言,试图压制火势。
可火焰不灭反炽。
第一层书架轰然倒塌,烈焰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宫城西隅。
一本本伪典在火中翻卷哀鸣,有的甚至发出类似孩童啼哭的声音。
沈青梧缓缓转身,素衣猎猎,血痕斑斑。
她站在烈焰与黑暗交界处,宛如从冥河走出的审判者。
“严大人,”她冷冷开口,声音穿透火浪,“你说这是律令?那你告诉我——这些纸上写的,是真相,还是权力?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还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严阁老怒极,举起印玺怒吼:“妖女惑众!妄毁祖制,天地不容!”
“祖制?”沈青梧冷笑,抬手指天,“百年前那位疯学士,就是打着‘祖制不可违’的旗号,写下第一道伪判,将三千无辜学子钉死在‘谋逆册’上。地府降罚,书院成墟,可你们呢?不过是拾其残渣,披上忠臣外衣,继续用笔杀人罢了。”
她一步步走下阶梯,每一步落下,火焰便向四周蔓延一分。
“今日我焚的,不是书。”
“是我替你们还的债。”
最后一字落下,第三层藏书塔猛然爆燃!
可就在烈焰吞没最后一排书架的瞬间——
灰烬飘散中,竟有字迹缓缓浮现,一笔一划,重新凝成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