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再执念不散,不再痛苦哀嚎,只是静静飘散,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火势渐弱,风起,灰烬漫天。
整个祭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冥途余韵仍在低鸣。
沈青梧跪在高台,身形摇晃,几乎支撑不住。
但她依旧挺直脊背,像一座不肯倒塌的碑。
真正的清算,还未到来。
忽然,断绳走上前来,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俯身,对着她躬下身去,动作僵硬却庄重。
“判官。”他的声音沙哑如纸磨,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我们走了。”火光终于熄灭,祭场如废墟般沉寂。
沈青梧仍跪在高台之上,怀中是小鸢渐渐冰冷的躯体。
那张曾被百年怨气扭曲的脸,此刻竟浮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哪怕只来得及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也已足够。
风过,纸灰如雪,落在她肩头、发间、唇边。
她一动未动,仿佛自己也成了这灰烬的一部分。
断绳站在她面前,黄麻编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双目幽光微敛,似有千言万语,终归沉默。
他缓缓俯身,行了一礼,动作生硬却庄重,如同送别一位不可再遇的君王。
“判官。”他声音沙哑,像是纸页在风中摩擦,“我们走了。”
话音落时,残存的纸巡使们纷纷转身,列成整齐队列,踏着尚未冷却的砖石,一步步走入余烬深处。
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变淡,如同褪色的记忆,无声无息地消散于夜空。
没有悲鸣,没有迟疑,只有归途的平静。
万千执念,终得安息。
可沈青梧知道——这不是结束。
她低头看着空荡的绣鞋,鞋面焦黑,血迹干涸,青焰早已隐去,却仿佛仍在灼烧她的骨髓。
三缕黑发自鬓角滑落,飘坠于灰中,根部焦枯如焚尽的符纸。
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不是替身……你们是该被记住的人。”
每一个名字,都该刻入冥簿;每一缕魂魄,都该得其所归。
可世间有多少人,死得无声无息?
又有多少罪,藏在香火与祷告之后?
她缓缓闭眼,识海震荡,梦门深处传来细微响动——那一道虚影,第十三席判官之位,正悄然凝形。
金青交织的契约纹路自脚踝蔓延而上,如藤蔓缠绕,又似锁链初成,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着她的神魂,带来刺骨寒意与隐隐召唤。
她不该有情绪,她是审判者,是守途人,不该为凡尘执念所扰。
可为何……心口这般疼?
她想起小鸢最后那句“我能不做替身了吗”,想起那些在火中低语“回家了”的纸人,想起自己前世倒在雪地里,无人收尸的模样。
原来,她一直也在等一个人,说一句:你不必替谁活着。
风起,吹散最后一片纸灰。
昭阳殿外,落叶堆积,宫人远远避走,无人敢近。
一道密令已从御前发出:彻查“代命案”,关闭天下纸扎坊,凡涉人皮灯、替命术者,满门抄斩。
可这些,都不再是她关心的事。
她独坐殿中,三日未出,灯火不燃,食水不进。
窗外秋深露重,霜色如刀,映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
左脚踝处,金青符痕忽而微热,一寸寸向上攀爬,如同活物苏醒。
识海深处,梦门轻晃,第十三席虚影端坐白骨王座之前,指尖轻点,一枚小小的纸人被缓缓放入座前,双目空白,却似蕴藏着未启之谜。
虚影低语,声如幽泉——
“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