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此刻,她忽然察觉不对。
那根黑丝……竟在轻微震颤,仿佛,也在等她。
等她亲手,将最后一刀落下。
她眸光一沉,终于明白——这不是破局,是局中之局。
千线婆不怕她来,不怕她斩线,甚至……欢迎她来。
因为唯有她这样的“判官之魂”,才能让这件“九重霞衣”真正圆满。
她才是最后的祭品。
风穿幻境,吹动她袖中那片太庙血符所化的枯叶。
叶脉间,判官印残痕微微发烫。
沈青梧缓缓闭眼,再睁时,已无惧,无悔,唯有决绝。
她咬破舌尖,鲜血自齿间溢出,染红唇角。
她不剪最后一丝,而是将血滴于断簪刃上,抬手高举,声如雷霆,响彻幻境——
“丝不断,魂不归;线不绝,命不回!”子时四更,风止,火起。
沈青梧立于尚衣局织坊中央,断簪“衡”高举过肩,血珠自唇角滑落,坠入虚空,竟在半空中凝成一枚微小的判官印痕,转瞬炸裂成万千光点,如星雨洒落百缕魂丝。
她声音不似人间所有,字字如钉入地府黄册的朱批:
“丝不断,魂不归;线不绝,命不回!”
话音落,百魂齐鸣。
那些被织进九重霞衣的残魄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窝中燃起幽蓝火焰。
她们不再穿针引线,而是齐齐转首,目光穿透幻境,直刺锦霞阁深处——苏婕妤寝殿所在。
同一刹那,铜镜前描眉的苏婕妤指尖一颤,眉笔折断。
她尚未来得及惊呼,脸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有千根细针从皮肉之下破肤而出。
她惊恐地扑向镜面,只见自己精心描画的容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一道道血痕自额角蔓延至唇边,像是被人用钝刀一点点割开又缝合过的布偶。
“不!我是真的!”她嘶声尖叫,十指疯狂抓挠脸颊,指甲翻折,鲜血横流,“我才是沈青梧的替身……我才是那个该活下来的人!我穿的是命,不是衣!不是——啊啊啊!”
她的惨叫穿透宫墙,却无人敢入。
而在尚衣局,沈青梧已迈出最后一步。
她手中剪锋对准那根漆黑如墨的主丝——连接百魂与苏婕妤命门的最后一道因果线。
红线微颤,竟似有灵,仿佛知道终结将至。
她冷笑。
“你执念深重,以为借他人之命,便可永驻青春?”她声音冷得能冻结三途河,“可你忘了,所有窃来的梦,终要还。”
剪落。
“咔——”
一声清响,响彻阴阳。
整件九重霞衣轰然自燃,火焰呈幽青色,非阳火,乃冥途引渡之业火。
烈焰升腾中,百名线奴缓缓抬头,残破的魂体在火光中渐渐完整,发丝垂落,眼眸清明。
她们最后一次望向沈青梧,齐齐跪地,声音如潮:
“谢判官!”
随即,百魂化作流光,冲天而去,直奔幽冥归途。
那一瞬,天地似有低语,仿佛地府某处,黄册轻翻,一笔旧债,终得勾销。
织机深处,千线婆双膝重重砸地,枯手死死抓着断裂的丝线,喉咙里挤出非人的哀嚎:“我的艺……断了……我的线……我的魂……我的杰作——毁了!”
她仰头,盲眼淌出血泪:“判官……你不懂……织魂,是永恒的艺术……你斩的不是线,是你自己的命!”
沈青梧不答。
她站在燃烧的织机中央,黑发如雪纷飞,每落一缕,便有一丝阳寿被冥途反噬抽走。
心口冰裂纹却在此刻悄然蠕动——第四道裂痕边缘,竟泛起极淡的金光,缓缓闭合,仿佛被某种古老力量修补。
她低头,看向掌心契约烙印。
“承”字依旧漆黑如墨,可其边缘,竟浮现出一个虚幻的“断”字轮廓,如影随形,似在回应她今日之举——她斩的不只是因果,更是契约本身的枷锁。
风起,火熄。
残灰如蝶,飘散于夜空。
沈青梧缓缓收剑,唇角渗血,却勾起一抹极冷的笑。
苏婕妤……也远未终结。
翌日清晨,尚衣局焦土未清,锦霞阁却已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木槌撞击织机,一声,又一声,执拗地响在死寂的宫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