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谁在替我说话(2 / 2)

三个月后,这个塞满了磁带的实体档案柜,被当地地方志办公室的专家们视为至宝,成为了撰写区域工业史最重要的口述参考资料。

与此同时,律师陆承安的案子也进入了最关键的庭审阶段。

他代理的是一起棘手的赡养纠纷案,被告是一位智力有残障的中年男子,常年由姐姐代为与外界沟通。

庭审中,对方律师咄咄逼人,直指核心:“审判长,我方质疑被告不具备独立意志。他所有的‘意愿’,都是他姐姐强加给他的。我们如何相信,他是真的‘愿意’继续由姐姐抚养?”

全场目光聚焦在陆承安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播放一段精心准备的、证明姐弟情深的录音。

然而,陆承安却站起身,对法官说:“审判长,我请求不播放任何预录音频。我申请,由您当庭、现场,对他进行一次声音采集。”

法庭陷入一片哗然。对方律师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法官犹豫片刻,同意了。

书记员将一支麦克风,轻轻放在了被告男子的面前。

他茫然地看着这个黑色的东西,眼神空洞。

法官用最柔和的语气,俯下身问他:“你……愿不愿意,以后继续跟姐姐住在一起?”

时间仿佛静止了。

男子盯着那个话筒,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对方律师准备开口讥讽时,他突然、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缓慢而清晰的字:“要……吃……饭。”

全场死寂。

那不是一个复杂的回答,却蕴含着最原始、最真实、最不容置疑的生命逻辑——在姐姐身边,有饭吃,能活下去。

这就是他的“独立意志”。

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庭审结束后,姐姐冲上前,一把抱住失声痛哭的弟弟,哽咽着对陆承安说:“陆律师,谢谢你。二十多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想不想’,而不是替他决定。”

几天后,苏霓受邀参加一场青年公益论坛。

主持人将最后一个问题抛给了她:“苏霓女士,作为‘生命声音档案库’的创始人,您认为我们该如何真正地、有效地,让那些边缘人群发出自己的声音?”

苏霓站起身,却没有走向演讲台。

她走到会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位全程用手语和同伴交流的听障志愿者。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霓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支颇有年头的老旧麦克风,递到了那位志愿者面前。

志愿者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飞快地用手语比划道:“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霓没有说话,也抬起手,用同样标准的手语回应他:“那就告诉所有人——你现在,正站在台上。”

这一幕,被远程参会的许文澜通过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击中。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后台管理界面敲下一串指令,将一个原本处于内测阶段的“手语视频AI转录音频”功能,瞬间提升至最高优先级,并向全平台所有用户开放。

当晚,第一条由该功能转化的特殊音频诞生了。

它由一段无声的手语视频生成,系统根据手语动作的力度、幅度和情感,匹配出带有相应情绪起伏的合成语音。

这条音频的标题,就叫:“我的声音,你看得见。”

返程的高铁上,暮色四合。苏霓的手机接连震动。

第一条是许文澜发来的系统消息:档案编号E001009(智力残障男子的庭审录音),已于五分钟前自动生成标题——“原来最沉默的嘴,一直在替别人说话。”当前状态更新为——正在蔓延。

第二条是林晚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西北那位固执的老教师,正对着手机,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

林晚附言:老师主动上传了他的第一段录音,内容是朗读一首他年轻时写给妻子的诗。

录音的结尾,他自己加了一句:“今天,有几个孩子跑来告诉我,他们听见了风的声音,也听见了我的声音。”

苏霓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拿起自己的录音笔,轻轻按下了录制键。

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为这个庞大的计划,录下自己的总结。

“我不是在教他们如何说话,我是在让他们相信——说出来,真的有人在听。”

话音落下,录音自动保存。

系统后台,一个全新的、权限最高的编号悄然生成——Sb。

标题栏依旧空白,但状态栏里,赫然出现了两个字——正在回响。

与此同时,在“生命声音档案库”的中央服务器内,负责监控数据流的许文澜,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南方数个省份的乡村站点,数据上传量正以一种不符合任何模型的曲线悄然攀升。

那不是故障导致的洪流,更像是一场沉默的、蓄势待发的春潮,正从广袤的田埂与河谷间,无声地汇集而来。

她的手指悬在警报按钮上,目光却死死盯住那片亮起的数据地图,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片土地,将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