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将邀请所有愿意公开身份的历史当事人,无论对错,无论职位高低,来到事件发生的原址,在一块为此而立的空白石碑上,亲手刻下自己的名字,和一句发自内心的承诺或陈述。
这个仪式不直播,不邀请媒体,不作任何宣传,仅由赵小芸以纪录片的形式全程记录。
第一个到场的人,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是张维昌。
他被儿子搀扶着,来到已经成为城市绿地的纺织厂旧址。
面对那块巨大的空白花岗岩石碑,老人沉默良久,拿起工作人员递来的刻刀和锤子,一字一顿,用力刻下:“我说过的话,我认。”
金石之声,清脆而决绝。
这股寻求和解的暗流,也影响到了体制之内。
陆承安在一次参与地方政府治理现代化评估的会议上,抓住机会,提出了一项极具前瞻性的建议:将“历史遗留问题回应率”正式纳入地方官员的绩效考核指标体系。
他还联合专家,为“回应”二字设定了明确的标准,包括但不限于“公开承认自身在事件中的角色、详细说明当年的决策背景、向受影响群体表达歉意或解释立场”。
这项建议,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高层的默许下,竟被破格列为试点改革项目。
短短三个月内,七个县市陆续召开了形式各异的“往事说明会”。
在其中一场会议上,一位头发花白的退休干部走上台,面对着台下几十位当年的下岗工人,刚说了一句“弟兄们,我对不住大家”,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改变,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方式发生。
又是一个深夜,林晚在巡查一座西部小城的工人纪念展廊时,有了新的发现。
那块为“命名仪式”而立的石碑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笔迹潦草而怯懦:“我也签了字,但我没敢站出来。”
没有署名。
林晚调出后台的档案资料库,通过笔迹智能比对,发现这行字的笔迹,与二十年前一份关键会议的纪要签名高度吻合。
她心中一颤,却没有清除这行字,更没有上报追查。
她只是拿起备用的小刻刀,在那行字的旁边,轻轻补上了一句:“你说出来了,这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负责打扫的清洁工报告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石碑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磨破了鞋底的旧皮鞋——那是九十年代机关干部的标准制式。
苏霓得知此事后,沉默了许久。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在深夜里徘徊、斗争,最终鼓起勇气刻下那行字,又在黎明前留下自己唯一的身份证明后仓皇离去的背影。
她当即下令,在全国所有的“火种”站点,增设一个“无声留言区”。
那只是一块最普通的黑板,旁边放着一盒粉笔,来者可以随意书写,工作人员每日清晨拍照存档后,便会将其擦拭一新,等待新的留言。
当晚,第一个设立“无声留言区”的站点,黑板上只出现了一行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对不起,三个字,我练了二十年。”
这块小小的黑板,仿佛成了一个横跨时空的树洞,承接着无数被压抑的、迟到的歉意。
林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回访这些“无声留言区”作为了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无数迟来的忏悔,直到那天,在连续回访了七个火种站点后,她终于在一个角落的黑板上,发现了一丝诡异的、绝不属于忏悔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