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瞬间响应,在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已提取有效陈述:诉求确认,证据形式完整,建议进入劳动仲裁流程】
老张嘴角微动,合上设备。
第二天清晨,一封正式邀请函送达:
请参加市级档案数字化建设评审会议,就新技术应用发表意见。
他捏着信纸,目光落在最后一行——
“届时将进行现场功能演示。”
窗外,晨雾未散。
会议室的灯光冷白,照在老张布满沟壑的手背上。
他站在投影幕前,身后是那台改装过的人工智能语音识别终端,外壳斑驳如旧时代的勋章,指示灯却稳稳亮着绿光。
评审专家们交头接耳,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一个退休工人搞什么技术演示?这设备怕不是从废品站淘来的。”
主持人客气但疏离地提醒:“时间有限,请开始功能展示。”
老张没说话,只将一盘老旧磁带缓缓塞入播放器。录音响起——
“那个……我就想问问,我们这些临时工,年底能不能分到……”女人的声音夹在街头车流与叫卖声中,口音浓重,语句断续,背景里还有孩子哭闹。
这是十年前他在菜市场做的民生采访,原始素材从未被采用。
屏幕上的文字飞快滚动,可错漏百出:
【识别结果】“临时工年底分不到孩子哭闹”“分到分到能能能”……
七成以上内容失真。
有人嗤笑:“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机器怎么识别?这种数据要来何用?”
老张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寂静:
“机器听不懂的,不等于没价值。”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磁带边缘。
“真正的记录,是要连‘嗯’‘啊’这些迟疑都留下来——那是人心跳的声音。你们验收系统,验的是效率,还是人的存在?”
全场骤然安静。
一位年轻评审员低头翻着资料,忽然发现这份设备说明书末尾附着一份蜂巢节点接入日志——过去一个月,已有三百二十七位基层信访人员通过该系统完成陈述备案,其中六十三起已进入司法调解流程。
没人再笑了。
会后三天,市档案局下发修订版验收标准,新增一条硬性条款:所有数字化采集系统,必须同步保留原始录音\/影像介质,不得仅以转录文本作为唯一存档依据。
消息传回,苏霓看着许文澜发来的文件截图,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备注了一句:
“老张赢了第一步。”
与此同时,城东法院第三法庭,陆承安解开西装袖扣,缓步走向原告席。
他的当事人是一名社区网格员,因连续三次在政务大厅的“智能陈述亭”中反馈设备故障、服务延迟,被系统自动标记为“高风险负面用户”,继而限制其社保查询权限长达十七天。
被告方代表是“智言科技”的法务,言辞笃定:“系统基于大数据模型进行服务分级优化,属企业自主技术决策范畴,不构成行政侵权。”
法官皱眉:“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是说得多了点、说得难听了点,就要被剥夺基本公共服务?”
对方竟答:“正是如此。资源有限,优先服务配合度高的市民。”
旁听席一片哗然。
陆承安起身,声音沉稳如深海暗流:
“我申请播放一段证据录音——来源为‘智言科技’内部培训会议,时间为今年3月14日。”
音响启动,女讲师的声音清晰传出:
“注意!负面词频超过阈值——比如‘不好用’‘耽误事’‘投诉’——立即触发服务降级机制,减少其交互权限……这是提升整体满意度的关键手段。”
法庭陷入死寂。
法官猛地合上案卷,当庭宣布:
“责令被告立即暂停该项功能运行,未经法院许可不得恢复!”
休庭铃响,人群退散。
一名年轻书记员悄然走近陆承安,递上一张折叠的便签纸,低声说:
“我们庭里也有蜂巢节点。”
陆承安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串加密地址和一句话:
“你们播的每一句话,我们都记着。”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将纸条收进口袋。
夜色渐浓,苏霓坐在书房,面前是刚打印出的《公民记录权法案》草案清样。
她还没来得及动笔修改,门铃响了。
快递员递来一份匿名文件袋,没有寄件人信息。
她拆开,一页页翻过——竟是草案全文,每一段旁边都密密麻麻写着批注。
最后一行红字刺目如血:
“过度激进,易引发治理失序。”
苏霓静静地看着,良久,合上文件,轻轻放入抽屉底层。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蜂巢节点的数据流仍在无声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