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诸卿以为,王介甫此策如何?”
短暂的死寂后,枢密使文彦博率先开口,他捻着菩提子,眉头紧锁,语气沉重:“陛下,介甫之志可嘉,然此策……未免失之峻急!‘五十以上及羸弱者皆汰’?
此言轻巧,然则执行起来,必生大乱!军中老卒,虽气力稍衰,然经验丰富,亦多有功勋在身。若一概裁汰,岂不令数十万行伍寒心?若激起营啸,又当如何处置?此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严肃:“其二,‘并营缩编’,裁撤番号。诸军番号皆有传承,关乎将士荣誉与归属。骤然裁并,军心浮动,指挥体系亦需重塑,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万一辽夏趁我整军之机南下,新编制未成,旧体系已乱,何以御敌?此策……赌性太大!”
曾公亮接着话头,从财政角度提出质疑:“陛下,文枢密所言极是。介甫言‘省下饷银,悉数投回精兵’。然汰兵过程中,遣散老弱需发‘退奉银’,转厢军亦需安顿,此乃先期投入。
省下的钱何时能显现?期间若遇战事或天灾,国库空虚,又当如何?再者,将所有结余投入军中,其他部衙开支若不足,又生新的矛盾。此策于账目上看似完美,然不合实际流转之情。”
武将代表曹侑终于忍不住,出列抱拳,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陛下!末将斗胆!王知府久在地方,或不知军中实情!
‘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乃祖制,是为防唐末藩镇之祸! 今欲‘置将统兵’,固然能提升战力,然则长此以往,将领专兵,尾大不掉,朝廷如何制之?此乃动摇国本之议!末将万万不敢苟同!”
老臣韩琦此刻已从请罪的惶恐中恢复,他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介甫之策,确如利刃,可割腐肉。然,操刀之手若稍有不稳,则伤及筋骨。
老臣非是反对裁军,而是主张缓图之,渐次行之。可先于京畿及安稳内地试点,待摸索出一套稳妥章程,再推及四方,尤其是边军。如此,方不至酿成大祸。”
就连与王安石交好的吕惠卿和章惇,此刻也面露难色。吕惠卿低声道:“王安石此策,锋芒过露,恐……恐树敌太多。”章惇则皱眉:“裁汰标准若严格执行,牵连甚广,需有万全之善后预案,否则必生民怨。”
欧阳修长叹一声:“介甫啊介甫,总是如此……一往无前。然治国非凿石,岂能只用猛力?”
赵顼静静地听着每一位大臣的反对、质疑和忧虑,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王安石的方案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所有潜藏的阻力与矛盾,让问题彻底暴露出来。
他等众人声音稍歇,才拿起那封奏疏,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