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朕躺在床上,倒是想通了不少事情。以往,是朕辜负了你,是朕对不住你。”
他望着曹皇后依旧垂着的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愧疚,又似释然,
“若有来世,朕不愿再做你的夫君,便做你的兄长吧。这一生欠你的,来世便以兄长之身,慢慢替你赎罪。”
弥留之际,赵祯回望自己数十年帝王生涯,文治武功皆有建树,可细数私生活,最对不住的便是眼前这位曹皇后。
第一任郭皇后是刘太后强塞给他的枷锁,那份婚姻里的压抑与隔阂,成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曹皇后,虽非刘太后所立,却也是文官集团为了维护“崇文抑武”的国策、平衡后宫势力而推崇的人选,
她出身真定曹氏,名门望族,德行出众,性情慈俭,谨慎宽厚,
更熟读经史,沉稳有谋略,庆历宫变时,正是她临危不乱,调度宫人侍卫,才护住了他的性命。
可即便如此,因着那份与生俱来的政治联姻底色,再加上郭皇后留下的阴影,
赵祯对曹皇后始终只有相敬如宾的客气,却少了夫妻间的温情脉脉。
他将更多的宠爱给了其余的妃子,对这位端庄得体的皇后,始终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疏离。
如今大限将至,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份被刻意忽略的愧疚,终是在心底蔓延开来,
只是这份愧疚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临终前的自我慰藉,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曹皇后闻言,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她抬起泪眼,望着赵祯虚弱的面容,心中并非没有疑虑,
赵祯临终之际,这番愧疚之言,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为了让她日后能更尽心地辅佐太子赵鼎,才刻意说出口的安抚?
可转念一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便其中有几分算计,此刻也不必再计较了。
更何况,太子赵鼎生母已逝,如今她即将荣登太后之位,赵鼎的安危荣辱,早已与她紧密相连,
即便赵祯今日未曾说这番话,她也必须拼尽全力护住赵鼎。
她吸了吸鼻子,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沉稳,
“陛下安心,臣妾知晓轻重。”
赵祯点了点头,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示意曹皇后近前一些,
随后吃力地侧过身,从床内侧的暗格中摸索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边缘绣着繁复的龙纹,触手厚重。他将圣旨递到曹皇后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皇后,这道遗诏朕交给你,韩章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你大可以信任他,
但韩章只比我小了两岁,就算那天突然故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章一旦出事儿,他手下的那批文官便没了压制,到时,若是鼎儿依旧年幼,
那便需要禹王和兖王这两个王爷站出来与文官对抗,不能让文官过多地去影响鼎儿,
不过,兖王心思深沉,禹王虽表面老实,但皇家之事,朕不得不多想,
遗诏上所写之事,你务必依旨实行,万不可有半分差池,否则,朕死不瞑目。”
曹皇后双手接过遗诏,打开遗诏,被其上的内容给惊讶到了,
不过,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后了,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她重重颔首,
“臣妾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赵祯见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眼神渐渐变得涣散。
曹皇后便这样守在床榻旁,一言不发,唯有殿内的铜漏滴答作响,伴着赵祯微弱的呼吸声,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宫墙内外还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赵祯的寝宫门被打开,张茂则红着眼圈,眼眶浮肿得厉害,显然是彻夜未眠。
他扶着门框,踉跄着走出寝宫,目光扫过寝宫外密密麻麻等候的百官,文武大臣们皆是一身朝服,神色肃穆,
张茂则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尽全力,发出一声沙哑得近乎撕裂的呼喊,
“陛下……驾崩了!”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开,瞬间击碎了所有人的侥幸。
一时间,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悲嚎声便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此起彼伏,响彻宫闱。
韩章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地,口中喃喃:“陛下啊,您走得太早了……”
禹王赵宗全站在人群中,始终低垂着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细心之人便能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悲痛,还是另有心绪。
兖王嘴角却不经意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但很快又被哀伤的神情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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