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车辆在崎岖不平的河谷地底颠簸前行,仿佛一艘航行在墨色海洋中的孤舟。车舱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除了引擎固执的低吼和装备因颠簸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金属声,再无其他杂音。队员们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眼神在昏暗的舱内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彼此间仅靠眼神和简短的手势交流。
顾锦城闭着眼,背靠着冰冷坚硬的舱壁,看似在养神,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因车辆剧烈颠簸而骤然收缩的指关节,暴露了他并非真正的放松。他的脑海中,正如同最高效的战术终端般,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即将展开的行动步骤:潜入路线、可能的阻击点、接应方案……以及,那张带着泪痕、苍白却执拗的脸庞——宋墨涵。掌心里,那几支她强行塞来的特效药剂,隔着作战服的布料,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不仅熨帖着他伤痕累累的胸膛,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必须活着回去,为了任务,也为了……那个在基地里等他的人。
“队长,还有五分钟抵达预定潜入点。”耳麦里传来秦朗刻意压低、却难掩紧绷的声音,打破了舱内的沉寂。
顾锦城倏地睁开眼,所有私人的情绪在瞬间被剥离、封存,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收到。”他的声音通过内部频道传入每个队员的耳中,稳定而有力,“全体都有,最后检查装备,确认弹药基数,测试通讯频率。重复,检查装备,确认通讯。”
一时间,车厢内响起一片细微而利落的器械检查声,以及队员们压低声音的报数确认。高效的默契,是生死间培养出的信任。
与此同时,基地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无影灯散发着冰冷而纯净的光,聚焦在手术台上。宋墨涵戴着无菌手套,手中的手术刀稳健而精准地划开伤员的皮肤,处理着一处极其复杂、嵌着数块细小弹片的创伤。她的眼神专注,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立刻被身旁经验丰富的护士轻柔拭去。
她的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与死神争夺着这条年轻的生命。只有在器械交接的短暂间隙,当她看到护士递来的沾满血污的纱布,或是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引擎声(或许是她的错觉),那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担忧才会不受控制地浮上眼底,让她手上的动作有微不可查的刹那凝滞。她知道,就在此刻,他应该已经进入了那条传说中危机四伏、结构不稳的废弃矿道。那个她亲手处理过伤口的地方,能否承受住接下来的严酷考验?
“宋医生,吸引器。”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将那份担忧死死按回心底。现在,她是医生,她的战场在这里。
废弃矿道深处,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浓重的霉味、硝烟残留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土壤深处渗出的阴冷潮湿。空间逼仄,有时甚至需要侧身收腹才能勉强通过。岩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极致的寂静中发出“嘀嗒”声响,清晰得仿佛敲在人的心鼓上,放大了每一丝潜在的危险。
顾锦城作为尖兵,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战术头盔上的强光射灯像一把利剑,努力切开前方粘稠的黑暗,但光线所能及的范围有限,更远处依旧是未知的深渊。每一步迈出,都清晰地牵扯着肋间的剧痛,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感觉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着肺叶。他紧咬着牙关,面部线条在幽暗晃动的光线下显得如同岩石般冷硬,唯有额角不断渗出、顺着鬓角滑落的冷汗,暴露着他正承受着何等极限的压力。
“注意,前方左侧通道,约三十米处,有微弱间歇性热源反应,疑似固定暗哨。”顾锦城的声音通过喉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队员耳中,冷静、平稳,听不出丝毫痛苦。
他迅速打出几个战术手语,身后的小队如同精密的仪器瞬间停止前进,分散依托矿道结构进入警戒状态。他亲自上前进行抵近侦查,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岩壁,动作轻捷而流畅,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带着严重内伤的人。
然而,就在他刚刚绕过一处突出的岩壁拐角,借助灯光的边缘看清了那个靠着岩壁打盹的敌人轮廓,准备标记位置时——
“窸窸窣窣——”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不祥的、泥土松动的细微声响。
“小心头顶!结构不稳!”身后一名负责警戒侧上方的队员压低声音急促提醒。
顾锦城反应极快,几乎是凭借本能,腰部猛地发力向后一撤,同时抬起手臂死死护住头部和要害。“哗啦——!”一片夹杂着碎石的泥土劈头盖脸地落下,虽然没有造成大面积坍塌,但一块边缘尖锐、崩落的岩石在坠落过程中,重重地刮蹭过他原本就受伤的左侧肋部。
“呃……哼!”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霎时间,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他不得不伸出手,死死扶住旁边湿滑的岩壁,指甲几乎要抠进石头里,才勉强没有栽倒在地。伤处传来的并非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明确的、温热湿濡的蔓延感——糟糕,伤口肯定又裂开了!
“队长!”秦朗如同猎豹般迅速而无声地靠近,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伸手想要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