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野战医院的夜晚,比隔离区多了份静谧,少了份死亡迫近的压抑。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病房光洁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清辉。
顾锦城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只是眉心仍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曾卸下肩头的重任。宋墨涵却没有睡意,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安静地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
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脆弱。苍白的脸色衬得睫毛愈发浓密,下颌线依旧硬朗,却因放松而柔和了几分。宋墨涵的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薄唇,最后落在他被纱布包裹的肩头。那里,是为保护她而留下的伤痕。
她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像是被最沉重的东西填满。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混杂着心疼、感激、崇敬,以及那份在生死边缘确认的、不容置疑的爱意。
“唔……”床上的顾锦城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右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宋墨涵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顾锦城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反手将她的手攥在掌心,力道不大,却带着全然的依赖。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呼吸重新变得绵长深沉。
宋墨涵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触感,他掌心的枪茧,他平稳的脉搏,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满足。在这个远离硝烟与病毒的夜晚,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守着沉睡的他,竟成了动荡岁月中最奢侈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第二天清晨,顾锦城的体温出现了一些波动,伴有轻微的心悸。林薇医生查房时,仔细检查了他的情况。
“神经毒素的后续反应,比预想的要顽固一些。”林薇调整了点滴的药物配比,对神色凝重的宋墨涵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机体在自我修复和排除残余毒素时的正常应激反应,但需要更精密的监控和更严格的静养。”
她看向顾锦城,语气不容置疑:“顾队长,我知道让你完全躺着是种折磨。但从现在起,除非必要,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张床和卫生间。所有需要走动的事情,交给护士,或者……”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宋墨涵,“交给宋医生。”
顾锦城嘴唇紧抿,显然对这种“囚禁”式休养极为不适。他习惯了掌控全局,习惯了冲锋在前,如今却要像个易碎品一样被保护起来,这比受伤本身更让他难以忍受。但他抬眼看到宋墨涵眼中那抹不容错辨的担忧和坚持时,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明白。”他最终闷声应道。
林薇离开后,病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顾锦城靠在床头,视线落在窗外操场上正在晨练的士兵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渴望。
宋墨涵将他的落寞看在眼里,心中微涩。她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拿过林薇留下的神经功能恢复指导手册。
“林医生说,适当的认知活动和手部精细动作训练,有助于神经功能恢复。”她将水杯递到他没受伤的右手边,声音温柔,“喝水。然后,我念手册给你听,或者,我们可以下棋?”她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小巧的旅行象棋。
顾锦城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对上她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那笑意像春风,悄然融化了他心头的郁结。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
“下棋。”他做出了选择,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
于是,上午的阳光里,病房内响起清脆的落子声。宋墨涵棋风稳健细腻,顾锦城则大开大合,充满攻击性。两人棋逢对手,一时间竟也杀得难解难分。期间,顾锦城偶尔会因为思考时精神过度集中而引发短暂的心悸,宋墨涵便会立刻停下,递上温水,或是巧妙地用话语分散他的注意力,待他平复后再继续。
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不会让他感到被当作病人过度保护而伤及自尊,又能精准地察觉到他的不适并及时缓解。顾锦城看着她专注复盘棋局、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的侧脸,心中那片被战火淬炼得坚硬的角落,愈发柔软。
这份宁静的互动,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