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持续了约半小时,病房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最后,赵科长合上记录本,站起身,语气依旧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感谢二位的配合。此事关系重大,涉及现役军官身份及安全问题,在上级调查结论正式出来之前,请二位务必严格遵守保密条例,不要向任何未经授权的人员透露相关信息。这不仅是对你们的要求,更是严肃的纪律。”他的目光最后在宋墨涵脸上刻意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像是警告,又像是一种……变相的点醒和划定责任范围,然后才在院领导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病房门轻轻关上,但那无形无质压抑感却并未随之散去,反而如同粘稠的雾气般弥漫在空气中。宋墨涵轻轻蹙眉,走到顾锦城身边,低声道:“这位赵科长……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
“正常调查程序,但也说明事情捅到了很高的层面,牵扯的面可能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广、还要深。”顾锦城打断她,眼神深邃如夜海,“他最后看你那一眼,是在提醒你已被卷入,也可能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性隔离。意味着你因为发现并上报了关键证据,已经正式进入了某些势力的视线,无论是哪一方。”他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却带着薄茧的掌心,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细微的疼痛,“墨涵,从现在开始,你要更加小心。除了正常的治疗工作和必要的病房巡查,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注意那些看似‘偶然’的接近、打探或者意外的状况。医院……也并非绝对安全之地。”
他的担忧如此直白而沉重,宋墨涵心中暖流与寒意激烈地交织着。她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目光清亮而坚定:“我知道。我会提高警惕。你也是,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情绪不宜过度波动。”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不仅仅是他的医生、他的恋人,更在无意中,被推到了这条无形战线的前沿。这份认知让她感到肩头沉重,却也因为能与他并肩面对这未知的风暴,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医院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病人按部就班地治疗休养,但知情者却能感受到水面之下愈发汹涌的暗流。顾锦城的伤势在宋墨涵精心的药物调整和物理治疗下稳定恢复,体能和精力都有了显着提升。他甚至在主治医生谨慎评估后,开始在康复师监督下进行一些低强度的室内核心力量训练,为早日归队做着积极的准备。而宋墨涵,除了完成本职工作,更加留意医院内接收的各类伤员,尤其是与边境冲突、敏感地区相关的病例,她的观察变得更为系统,记录也更为谨慎隐秘。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宋墨涵刚结束一轮重点病房的查房,正准备回顾锦城那里,在通往VIp病区的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处,差点与一个匆匆走过的身影撞个满怀。对方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小护士,抱着一摞厚厚的病历夹,神色有些慌张,眼圈甚至微微发红,像是刚哭过或者即将要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宋医生!”小护士连忙道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病历夹抱得更紧。
“没关系,下次走路小心点,医院走廊地面滑。”宋墨涵温和地笑了笑,习惯性地目光下移,扫过小护士胸前微微歪斜的工牌——实习护士,苏晴。她的目光随即无意间落在苏晴抱着的、最上面那一份翻开少许的病历记录上,页眉处清晰的科室标识和床号,恰好是IcU那边转来的、关于陈排长后续生命体征监测与用药记录的副本。
苏晴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墨涵那一瞬间的视线停留,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更加慌乱地将病历夹搂紧,几乎要嵌进怀里,匆匆说了句“我、我去护理部送资料”,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着头快步从宋墨涵身边擦过,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宋墨涵站在原地,看着她略显仓促甚至有些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这个叫苏晴的实习护士……她对自己撞到上级医生的反应似乎过于紧张了?而且,她对陈排长的病历副本,那种下意识的保护和不自然的态度,是出于实习生的笨拙和害怕出错,还是……另有什么原因?是自己因为最近的紧张氛围而变得过于敏感、疑神疑鬼了吗?她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疑虑暂时压下心底,决定稍后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留意一下这个行为有些异常的实习护士。
回到病房,顾锦城刚结束一组上肢力量训练,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粗重。宋墨涵自然地拿起温水浸湿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汗水,并将刚才在走廊遇到苏晴,以及自己观察到的那点不寻常告诉了他。
“苏晴?”顾锦城睁开眼,沉吟片刻,眼神恢复清明与锐利,“名字和人对不上号,应该是新来的实习批次。她的行为确实有些值得玩味……未必是核心人物,但可能是一个意外的切入点,或者被利用的棋子。”他立刻做出了判断,“我会把这个信息同步给高战,让他顺便留意一下医院近期,特别是陈排长入院前后的人员变动情况,尤其是那些能接触到敏感病例信息、又不太引人注意的岗位,比如实习护士、护工、甚至是后勤保洁。”现在的他,对于任何细微的、不合逻辑的异常,都保持着猎鹰般的警觉。
宋墨涵点了点头,看着他日渐恢复英挺却依旧难掩疲惫的眉眼,以及那眉宇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凝重与思虑,心中泛起阵阵柔软的酸涩与疼惜。她知道,他身体在药物的辅助和锻炼下逐步康复,但他的精神却始终如同张满的弓,处于高度的临战状态,那根弦绷得太紧、太久了,她真担心不知何时会骤然断裂。
夜深人静,病房里只余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果然,顾锦城再次陷入了浅眠与噩梦交织的泥沼。他的呼吸时而急促紊乱,时而骤然停滞,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喉间偶尔溢出模糊而压抑的呓语,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
宋墨涵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悄无声息地起身,轻轻躺到他身侧。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一遍遍温柔地、耐心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然后缓缓向下,抚过他挺拔如山脊的鼻梁,描摹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最终停留在他坚实而剧烈跳动的左胸口。
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疗愈的魔力。
“锦城,”她在浓稠的黑暗中轻声低语,声音如同穿透云层的最柔和的月光,清晰而安稳地传入他混乱的潜意识中,“我在这里。放松……我一直都在。”
在她的持续抚触和沉稳低语的引导下,顾锦城紧绷如岩石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他无意识地侧过身,伸出结实的手臂,将她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躯紧紧揽入怀中,下巴无意识地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呼吸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消毒水和属于她的独特清雅气息,仿佛这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和稳定的港湾。
黑暗中,他们紧紧相拥,身体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窗外,是未知的风险与潜伏的杀机,是错综复杂的阴谋与忠诚的考验;窗内,是两颗在极端环境与巨大压力下紧紧依偎、相互汲取力量的心。他们的爱情,在硝烟的阴影与职业的荣光中不断淬炼,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如同深埋于地底亿万年的磐石,无声无息,却蕴含着足以抗衡一切狂风暴雨的磅礴力量。
宋墨涵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一声声有力而规律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力度。她知道,前路注定崎岖难行,迷雾重重,甚至布满了荆棘与陷阱。但此刻,在这片短暂的宁静与相守中,她无比确信——无论未来等待他们的是更猛烈的狂风暴雨,还是更密集的枪林弹雨,她都将毫不犹豫地与他并肩同行,以爱为盾,以信念为刃,直至真相大白的最后一刻,直至尘埃落定的最后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