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会七年(1129年)的冬天,汴梁城外的雪下得正紧,金军的铁蹄踩碎了结冰的护城河,也踩碎了大宋最后的体面。金兀术(完颜宗弼)身披玄色重甲,腰间挂着嵌玉的弯刀,勒马站在宣德门前,目光扫过城墙上垂落的宋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的贴身侍卫钱紧,正捧着一本牛皮封面的账簿,冻得通红的手指在炭笔上打颤。
“将军,城西粮仓清点完毕,糙米七万石,精米两万三千石,运往北线军营需耗粮五千石,实际能到账八万八。”钱紧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怕死人,是怕算错数——自从三年前跟着金兀术,他就成了全军唯一的“账房侍卫”,别人挥刀砍人,他挥笔记账,连睡觉都得把账簿压在枕头下,生怕被乱兵抢了去。
金兀术没回头,马鞭指向城内最高的阁楼:“那是大宋内库的方向?”
“是!昨儿个降兵招了,内库藏在太清楼地下,光金砖就码了三层,还有整箱的夜明珠,据说够咱们二十万大军吃三年。”钱紧说着,账簿上的“预期收益”栏又多了一串墨迹。
可没等他们进城,城门后突然冲出一队宋军,领头的校尉举着长枪吼:“金狗休走!爷跟你们拼了!”金兀术眼皮都没抬,身后的骑兵已经冲了上去,刀刃劈裂铠甲的脆响里,钱紧赶紧往账簿上添了一行“攻城损耗:战马三匹,士兵十七人,抚恤金需支银二百五十两”。
等杀到太清楼,地下内库的景象让连见惯了世面的金兀术都愣了愣:金砖堆得快顶到房梁,绸缎裹着的玉器从箱子里溢出来,还有一筐筐的铜钱,串钱的麻绳都朽了,一碰就散。几个女真士兵眼馋,伸手要拿玉佩,金兀术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钱紧赶紧上前:“将军,这玉佩成色好,一块能换十石粮,要是乱拿乱抢,回头数不清账……”
“不是怕账乱,是怕拿错了。”金兀术蹲下身,拿起一块刻着“大宋国库”的金砖,掂量了掂量,“你记着,这些不是咱们的私产,是大金的军饷、粮草、兵器钱。要是士兵们只顾着抢玉佩,忘了运粮食,等开春北返,咱们就得饿着肚子打仗。”
他转头下令:“分三队!一队守库,一队运粮,一队搜民间富商——记住,只搜金银粮食,别烧房子,别杀工匠。”钱紧赶紧记:“民间搜刮策略:优先商户、当铺,保留民居与工匠,降低后续占领成本。”
可底下的士兵还是乱了套。有个百夫长抢了个镶金的屏风,扛着就往外跑,金兀术瞥见了,弯刀一挥,屏风被劈成两半,金箔碎了一地。“谁再敢私藏,这屏风就是例子!”他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静得只剩雪花落在账簿上的声响。
钱紧缩了缩脖子,在账簿末尾补了句:“暴力掠夺的核心不是‘多抢’,是‘有序抢’——无序损耗比敌军抵抗更费钱。”
等汴梁的财富装了上千辆马车,金兀术却没急着走。他让钱紧把城内的富户名单列出来,挑了十个最有钱的,让人把他们请到军营。富户们以为要被砍头,哆哆嗦嗦跪了一地,金兀术却给他们倒了杯酒:“你们的钱,大金收了,但你们的铺子还在。只要你们肯帮大金收税,以后铺子赚的钱,分你们三成。”
有个姓王的富商颤声问:“将军不杀我们?”
“杀了你们,谁帮我管汴梁的生意?”金兀术指了指钱紧手里的账,“你们看,这城里有多少米铺、布庄、盐铺,我记不清,但你们清楚。要是你们跑了,这些铺子关了门,明年我再来,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钱紧在旁边补刀:“王老爷,您那间最大的米铺,昨天被咱们运走了五千石粮,但要是您帮着收税,下个月就能从百姓那儿收回来六千石,您还能赚一千石,多划算。”
富商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姓王的先点头:“小人愿为将军效力。”
那天晚上,钱紧对着账簿算账,越算越心惊:“将军,咱们从内库抢了一百万两银,从民间搜了五十万两,可要是让这些富商帮着收税,明年一年就能收八十万两!这比抢还多啊!”
金兀术正擦拭弯刀,闻言笑了:“抢是一锤子买卖,收税是长久生意。就像打猎,你把林子烧了,只能吃一次肉;留着林子,每年都能打猎。”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汴梁城,“这城,以后就是大金的粮仓,不能只当猎物宰,得当牧场养。”
可没等他们把“牧场”的规矩定好,南方传来消息:宋高宗赵构跑了,躲到了扬州。金兀术当即下令:“留一万人守汴梁,让钱紧盯着收税,其他人跟我南下——赵构手里还有大宋的国库,那才是最大的肥肉!”
钱紧急了:“将军,刚定下的收税规矩还没落地,要是咱们走了,那些富商反悔怎么办?”
金兀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弯刀塞进他手里:“你不是只会记账吗?从今天起,你带五百人,谁敢反悔,就用这刀教他规矩。等我回来,我要看到汴梁的税银准时运到北线军营,少一两,我唯你是问。”
钱紧握着冰凉的刀柄,看着金兀术带着大军南下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账簿比弯刀还重——他这哪是侍卫,分明成了金兀术留在汴梁的“财务总监”。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南下抢钱”的征途,会让金兀术第一次明白:靠铁骑抢来的财富,终究不如靠制度赚来的稳当。
天会八年(1130年)春,扬州城外的油菜花刚开,金兀术的大军就到了。可这次进城,钱紧手里的账簿却没像上次那样写得满满当当——宋高宗跑之前,让人烧了扬州的国库,还把能运走的粮食全拉走了,留给金军的只有一座空城。
“将军,城西粮仓只剩两千石发霉的糙米,城东当铺里只有些旧衣服,连块像样的银子都没搜着。”钱紧耷拉着脑袋,账簿上的“实际收益”栏空了一大片,“咱们从汴梁出发时带了五万石粮,路上耗了两万,现在剩下的粮,够全军吃十天。”
金兀术皱着眉,走到扬州城墙上眺望南方。远处的官道上,看不到一辆运粮的马车,只有逃难的百姓往南跑,他们手里攥着仅有的干粮,见了金军就像见了阎王。有个士兵要去抢百姓的干粮,被金兀术喝止了:“抢他们的粮,他们就得饿死,明年这地方就没人种粮了,咱们下次来抢什么?”
可粮食不够是真的急。当晚,军营里就有士兵闹起来,说跟着将军打仗,连饭都吃不饱,不如自己去民间抢。金兀术没发火,让人把闹得最凶的十个士兵带到大帐前,又让钱紧把账簿拿出来。
“你们看,”金兀术指着账簿上的数字,“三年前咱们打燕京,抢了十万石粮,运回去还剩八万;去年打汴梁,抢了九万石,运回去剩六万;今年打扬州,抢了两千石,运回去说不定只剩一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钱紧在旁边小声解释:“因为咱们越往南打,路途越远,运粮的损耗就越大。这就像你背一袋米走路,走十里路吃一碗,走百里路就吃十碗,走得越远,剩下的越少。”
金兀术点头:“钱紧说得对。咱们靠抢粮打仗,就像守着一口井喝水,井里的水越喝越少,总有一天会干。要是想一直有粮吃,就得自己种粮。”
可怎么种粮?女真士兵都是骑兵,只会骑马打仗,不会耕地;扬州的百姓逃了大半,剩下的也不敢种地——怕种出来的粮被金军抢了。金兀术思来想去,又把钱紧叫来了:“你上次在汴梁不是跟那些富商打交道吗?你说,怎么才能让百姓回来种地?”
钱紧挠了挠头:“百姓怕的是咱们抢粮,要是咱们答应不抢他们的粮,还帮他们耕地,他们说不定就回来了。比如,他们种一亩地,收了粮,咱们只收三成,剩下的七成归他们自己。这样他们有得赚,就愿意种地了。”
“三成?会不会太少了?”金兀术皱着眉,他习惯了抢九成甚至全抢,收三成总觉得亏。
“不少了将军!”钱紧赶紧翻账簿,“汴梁那十个富商,帮咱们收税,一个月就收了五万两银,要是扬州的百姓都种地,一亩地收三成粮,一万亩地就能收三万石,比咱们抢空一座城还多。而且这是每年都能收的,不是一锤子买卖。”
金兀术琢磨了两天,最终拍板:“就按你说的办。传我命令,凡扬州百姓回来种地的,免劳役一年,收粮只抽三成;要是有百姓能带来种子、农具,再免半年税。”
可命令传下去,没几个百姓回来。钱紧又出主意:“将军,咱们得找个‘榜样’。比如,找个逃荒的百姓,给他人、给种子、给地,让他种粮,等秋收了,真的只收三成,其他百姓看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金兀术选了个叫李老栓的百姓,他家的地在扬州城外,房子没被烧,就是没人敢住。金兀术让人给李老栓送了五斗种子、一把锄头,还派了两个士兵帮他耕地——当然,不是白帮,士兵的口粮从军队里出,等秋收了,从李老栓的粮里扣一点就行。
李老栓半信半疑地种了地,到了秋收,真收了二十石粮。钱紧带着人去收粮,只拿了六石,剩下的十四石全给了李老栓。李老栓捧着粮,哭着给金兀术磕了个头:“将军说话算话,明年我还种!”
消息传出去,逃荒的百姓陆续回来了。到了第二年春天,扬州城外的田地全种上了庄稼,钱紧的账簿上又多了一行:“扬州耕地面积:一万两千亩,预计秋收粮:三十六万石,应收三成:十万八千石。”
可就在金兀术以为能安稳收粮时,北方传来急报:汴梁的富商造反了!原来金兀术南下后,汴梁的十个富商觉得金军远在南方,没人管他们,就私吞了三个月的税银,还煽动百姓抗税。
钱紧急得直跳脚:“将军,汴梁的税银是北线军营的军饷,要是被他们吞了,北线的士兵就得断粮!”
金兀术脸色铁青,当即下令:“留五千人守扬州,其他人跟我回汴梁!这次不只要把税银抢回来,还要让那些富商知道,敢动大金的钱,就得付代价!”
回汴梁的路上,钱紧看着账簿上“扬州预期收益十万八千石”和“汴梁损失税银十五万两”,突然叹了口气:“将军,咱们这钱赚得真难,刚在南边稳住,北边又出乱子。要是能有个法子,不管咱们在哪,钱都能稳稳当当进来就好了。”
金兀术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弯刀。他知道,钱紧说的是对的——靠武力抢钱,靠恩威并施让百姓种地,都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大金的钱源源不断,他需要一套更稳当的规矩,一套能管得住富商、留得住百姓、撑得起军队的“敛财制度”。而这套制度的钥匙,藏在汴梁城那些造反的富商手里。
天会九年(1131年)夏,汴梁城的知了叫得震天响,金兀术的大军却让整座城都凉了下来。造反的十个富商被绑在宣德门前,为首的王富商脸色惨白,见了金兀术就喊:“将军饶命!是小人糊涂,不该私吞税银!”
金兀术没理他,径直走到钱紧整理的“造反账簿”前。账簿上写得清清楚楚:王富商私吞税银三万两,用其中一万两买了良田百亩;李富商私吞两万两,娶了三房小妾;剩下的八个富商,要么放贷收利,要么倒卖官盐,把汴梁的税银搅得一塌糊涂。
“你们以为我远在扬州,就管不了你们了?”金兀术的声音像淬了冰,“我让你们帮大金收税,给你们三成收益,不是让你们当土皇帝,是让你们当大金的‘账房先生’。你们倒好,把大金的税银当成了自己的私房钱。”
王富商哭着磕头:“将军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愿意把私吞的税银全吐出来,还愿意多交一倍,只求将军留小人一条命!”
金兀术冷笑:“吐出来?晚了。钱紧,念一下我定下的规矩。”
钱紧捧着新写的《汴梁收税章程》,清了清嗓子:“第一条,所有帮大金收税的商户,需每月初五交账,账实不符者,罚银十倍;第二条,禁止商户私放高利贷,利息不得超过三成,违者没收全部家产;第三条,官盐、官铁由大金官府专营,商户不得私自倒卖,违者斩。”
念完,钱紧看向王富商:“王老爷,你私吞税银,违反第一条;你用私吞的税银放贷,利息五成,违反第二条;你还倒卖官盐,违反第三条。三条都犯了,按规矩,该斩。”
王富商吓得瘫在地上,其他九个富商也哭成一团。金兀术却突然话锋一转:“但大金不是不讲道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被砍头,家产充公;要么把你们的良田、铺子全交给大金,你们继续当掌柜,但是收益归大金,你们每月拿俸禄,要是干得好,年底有分红。”
富商们面面相觑,王富商先反应过来:“小人选第二个!小人愿意把家产交给大金,只求将军给小人一口饭吃!”
其他富商也跟着附和。金兀术满意地点头,让钱紧把他们的家产登记造册:“从今天起,汴梁的米铺、布庄、盐铺,全归大金官营。钱紧,你管着这些铺子的账,每月的收益一半运往北线军营,一半留在汴梁,用于修水利、买种子,让百姓种更多的地。”
可刚解决了富商,新的问题又来了——女真贵族不干了。有个叫完颜宗翰的贵族,是金兀术的堂兄,听说金兀术把汴梁的铺子都收归官府,跑来大帐里闹:“宗弼!你疯了?那些铺子本该分给咱们女真贵族,你怎么全收归官府了?咱们打仗流血,不就是为了多分点家产吗?”
金兀术早料到他会来,让人把钱紧的账簿拿给完颜宗翰看:“堂兄,你看,汴梁的铺子要是分给贵族,每个贵族能分两三家,一年最多赚一万两银;但要是归官府专营,统一进货、统一定价,一年能赚十万两银。这十万两里,咱们贵族每人能分五千两,比自己管铺子赚得还多。而且官府管着,没人敢私吞,没人敢抬价,百姓愿意买,铺子才能一直赚钱。”
完颜宗翰翻着账簿,眉头还是皱着:“可那些铺子不在咱们自己手里,总觉得不踏实。”
“踏实?”金兀术笑了,“堂兄,你去年分了三家布庄,结果不到半年就亏了五千两,为什么?因为你不懂布庄的生意,只会让掌柜涨价,百姓不买,布就堆在铺子里,最后只能亏本卖。现在官府管着,钱紧懂记账,商户懂经营,咱们只等着分红,不比自己管铺子踏实?”
旁边的钱紧赶紧补充:“宗翰大人,上个月官府专营的米铺,因为统一从扬州调粮,成本比以前低了两成,卖价也降了一成,百姓买得多,咱们赚的反而比以前多了三成。这就是‘统一经营’的好处——薄利多销,积少成多。”
完颜宗翰琢磨了半天,终于点了头:“行,就按你说的办。但要是年底分不到五千两,我可饶不了你。”
解决了贵族的反对,汴梁的官营铺子很快走上了正轨。钱紧每天忙着对账,从米铺的进货量到盐铺的销售量,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他发现盐铺的掌柜偷偷把官盐卖给私商,当即报给金兀术。金兀术二话不说,斩了掌柜,还把私商的家产充公,让整个汴梁的商户都不敢再犯规矩。
那天晚上,钱紧算了笔总账:汴梁的官营铺子每月赚银五万两,扬州的粮田每月收粮三万石,再加上其他州县的赋税,大金每月的“收入”已经能覆盖军队的军饷、百姓的赈济,甚至还有结余。他拿着账簿跑到金兀术的大帐,兴奋地说:“将军!咱们现在不用打仗也能赚钱了!这比抢钱稳当多了!”
金兀术正在看地图,闻言抬头笑了:“这才刚开始。汴梁和扬州是大金的‘钱袋子’,但还不够。南边的宋朝有丝绸、茶叶,北边的蒙古有皮毛、马匹,要是咱们能把这些东西换过来,再卖到汴梁、扬州,赚的钱会更多。”
钱紧眼睛一亮:“将军是想做贸易?”
“对,贸易。”金兀术指着地图上金宋边境的寿春,“我要在那儿开一个‘榷场’,让大金的皮毛换宋朝的丝绸,让宋朝的茶叶换大金的马匹。到时候,咱们不用打仗,不用种地,靠交换就能赚钱。”
可钱紧却皱起了眉:“将军,宋朝会愿意跟咱们贸易吗?他们恨咱们抢了汴梁,抢了扬州,说不定会封了边境,不让咱们的东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