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石阶沾着终年不散的潮气,每往下走一步,霉味与血腥气就重一分。霍锦提着一盏油纸灯,灯苗在穿堂风里不住摇晃,将墙壁上的铁栏影子拉得扭曲,像无数只伸出的手。
身后的石默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压低——这是天牢最深处的“绝魂狱”,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犯,常年不见天日,连守卫都不愿多待。
“就是这里了,小姐。”石默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油纸灯的光透过铁栏照进去,映出角落里蜷缩的身影。顾昭宁的素白襦裙早已变成灰褐色,沾满了泥污与血渍,曾经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了,长发像枯草般垂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
听到脚步声,她动了动,指甲在潮湿的地面划过,留下细碎的划痕,却没抬头。
霍锦抬手按住铁栏,指尖触到的冰凉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底。不过半月,那个在太和殿上巧笑倩兮、以摄魂术搅动风云的贵女,竟成了这般模样。
她想起第一次在赏花宴上见到顾昭宁,彼时对方穿着粉裙,鬓边簪着珠花,眼底是藏不住的骄傲——那时谁能想到,这份骄傲最终会变成执念,将她拖入深渊。
“顾昭宁。”霍锦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顾昭宁猛地抬头,长发滑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她的眼眶深陷,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唯独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只是里面没了往日的算计,只剩疯癫的浑浊。“霍锦……是你?”她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来问你,萧景渊在哪里?”霍锦的声音平静,没有半分嘲讽,“还有北狄的空间碎片,你知道多少?”
提到“萧景渊”,顾昭宁的笑容突然僵住,随即变得狰狞。她扑到铁栏前,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萧景渊?那个骗子!他答应过要救我的!他说只要我帮他拿到《万毒经》,就封我做皇后!可他跑了!他把我扔在这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哭腔:“都是你!霍锦!若不是你,夜爵哥哥怎会不看我一眼?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这般下场?我恨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石默上前一步,想喝止她的疯话,却被霍锦拦住。她看着顾昭宁因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恨意与不甘,突然想起凌玄说过的话——摄魂术反噬时,会蚕食人的神智,越是执念深的人,疯得越快。顾昭宁对萧夜爵的执念,终究成了毁掉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夜爵从来就不是你的。”霍锦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顾昭宁的心里,“你害的那些百姓,地牢里的姑娘,她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勾结黑煞门、私通北狄,这些恶果,都是你自己选的。”
“我选的?”顾昭宁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若不是你们逼我,我怎会选这条路?夜爵哥哥本来是喜欢我的!他小时候还送过我玉佩!”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举到灯前,“你看!这是他送我的!他是我的!”
那玉佩边缘粗糙,显然是被硬生生摔碎的,上面的纹路早已模糊。霍锦认得,那是萧夜爵少年时送给邻家妹妹的玩物,后来那姑娘夭折,玉佩也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落在了顾昭宁手里,还成了她执念的根源。
“那是送给他邻家妹妹的。”霍锦轻声说,“她十岁就没了,萧夜爵每年都会去坟前看她。”
顾昭宁的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碎成更多块。她呆呆地看着地面的碎玉,突然抱住头蹲下身,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他说过是送我的……不可能……”
过了许久,她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诡异的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温柔:“夜爵哥哥会来救我的,他只是被你骗了。
等他来了,我们就去江南,那里有最好的丝绸,最香的茶……”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变成了呢喃,“萧夜爵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霍锦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涩意。执念这东西,从来都是双刃剑,伤了别人,最终也会毁掉自己。
她转身往外走,油纸灯的光渐渐远离,将顾昭宁的身影重新抛回黑暗里。身后传来对方断断续续的疯话,时而喊着恨,时而笑着念着萧夜爵的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