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劫后余生
元载派来的人被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连同那些所谓的“稀有药材”一起,原封不动地扔出了漕运司衙门。赵五站在廊下,看着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悻悻离去,眼中寒芒未消,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知道,这绝非结束,而是更激烈交锋的开始。元载此举,试探与羞辱的意味远大于所谓的“好意”,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即便在这深宅内院,他元载的目光依旧无处不在。
然而,此刻赵五心中更牵挂的,依旧是内室榻上的幼子。他转身快步走回,轻轻推开房门。
室内药香未散,却比昨夜多了几分安宁。晨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洒在榻上。赵江月依旧睡着,但脸色已褪去了那骇人的潮红,呼吸平稳悠长,额上虽还有细汗,却不再是之前那滚烫的虚汗。柳萱坐在榻边,正用温热的细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孩子额角的汗渍。她的动作轻柔专注,晨曦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竟有一种平日里绝难见到的柔和光辉。
常嬷嬷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用过的药碗布巾,见赵五进来,忙无声地福了一礼,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五放轻脚步走近,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紧绷了一夜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随之袭来。他低声问:“如何?”
柳萱并未抬头,指尖依旧停留在赵江月的腕脉上,声音轻而稳:“热已退了大半,脉象虽仍细数,但已趋平和。邪毒渐去,正气始复。再服两剂药,好生将养几日,应无大碍了。”
她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安神汤,抚平了赵五最后一丝焦灼。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双腿有些发软,顺势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赵江月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过了许久,柳萱才缓缓收回手,将用过的细布放入一旁的水盆中,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她一夜未眠,神色间难掩倦意,但那清冷的眸子在晨光中却显得格外清澈。
她看向赵五,见他亦是满眼血丝,胡茬青郁,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仪,倒像个寻常的、为儿忧心的父亲。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低声道:“大人也需歇息片刻,此处有我。”
赵五摇摇头,声音沙哑:“无妨,我守着才安心。”他顿了顿,看向柳萱,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复杂,“萱姑娘,此番…若非有你,江月他…”后面的话,他竟有些哽住,难以成言。
柳萱微微偏开视线,语气依旧平淡:“医者本分,大人不必挂怀。”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倒是大人,需保重自身。洛阳百废待兴,诸多事务,还赖大人主持。”
她这话说得疏离客气,却又在情理之中。赵五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微一颤。他仰头将水饮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榻上的赵江月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酷似其母的清澈眸子里,还带着病后的懵懂与虚弱。
“江月!”赵五立刻俯身过去,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醒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赵江月眨了眨眼,看清是父亲,小嘴微微扁了扁,带着哭腔虚弱道:“爹爹…肚肚疼…渴…”
“好好,不疼了不疼了,爹爹在。”赵五连忙接过柳萱适时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喂了几口。
孩子喝了水,精神似乎好些了,目光转动,落在了站在父亲身后的柳萱身上。他歪着小脑袋,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他生病昏沉时,依稀记得是这个身上有好闻药香的、凉凉的姨姨一直在照顾他,给他扎针,喂他喝很苦的药。
柳萱见孩子看她,便微微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柔和一些,轻声道:“还渴吗?”
赵江月摇摇头,忽然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柳萱垂在身侧的一根手指。那手指冰凉,却让他觉得莫名安心。他看着柳萱,小声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凉凉的姨姨…像娘亲…”
孩童稚语,天真无邪,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入了两个大人的心湖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