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墨狱锁真龙
偏厅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元载。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目光径直落在案几上赵五写就的那份分析文书上。
“如何?”他淡淡问道,并未立刻去翻看。
赵五躬身,将文书双手呈上:“回大人,小人已初步比对分析,然笔迹鉴定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小人…小人不敢妄断,仅将些许愚见呈上,供大人参详。”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充满不确定性。
元载接过文书,并未立刻翻阅,而是走到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如炬地盯着赵五:“赵安,本官要的不是模棱两可的‘参详’,而是确凿无疑的指向。崔中丞那边,等不了太久。”
压力如山般压下。赵五垂首道:“小人明白。只是…名单之上诸位大人,皆书坛名宿,风格或有近似,然深究其用笔习气、筋骨神韵,与残片字迹仍有微妙差别。小人…小人唯恐学识浅薄,误判了大人…”
“哦?”元载挑眉,终于翻开那叠文书,快速浏览起来。他的目光在赵五对颜真卿书风“疑似”却又指出“细微差别”的分析处略有停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当看到对张垍“惶惑不安”特质的描述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屑。
他合上文书,沉默片刻,忽然道:“张垍?一个失势驸马,丧家之犬,其笔力散乱,心气已衰,岂能写出如此藏锋蓄势、暗含机杼的字?赵安,你是在敷衍本官吗?”
语气陡然转冷,杀意隐现。
赵五心头一紧,连忙道:“小人不敢!只是…只是除此之外,名单之上,小人实在…”
“名单之外呢?”元载突然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朝中善书者,岂止名单上这几人?譬如…吏部徐侍郎(徐浩),其书‘怒猊抉石,渴骥奔泉’,雄沉厚重,与这残片笔意,岂非更为契合?”
他终于亲自点出了徐浩的名字!果然,他早就怀疑徐浩,只是不愿亲自下场,要借赵五之口说出!
赵五背后冷汗涔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脸上露出“恍然”又“惊恐”的神色:“徐…徐侍郎?大人明鉴!徐侍郎书名冠绝朝野,深得圣心,小人…小人岂敢妄加揣测?!且…且徐侍郎笔法虽雄,然…然似乎更偏于外放磅礴,与这残片内敛幽邃之气,似…似仍有不同…”他既点出了徐浩,却又立刻用专业术语加以“否定”,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元载。
元载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冰冷无比:“好,好一个‘内敛幽邃’!赵安,你果然没让本官失望,看得够仔细。”
他站起身,踱步到赵五面前,低声道:“既然名单上无人完全契合,而徐季海(徐浩)又‘略有不同’…那你说,这份谶纬密文,究竟会出自何人之手?总不会是…高力士自己写的吧?”
这是逼他必须指认一个人!而且必须是一个足够分量、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人!
赵五心念电转,把心一横,脸上露出挣扎与恐惧,最终仿佛豁出去般,颤声道:“大人…小人…小人斗胆妄言…若…若论笔法之精严内敛,心机之深沉难测…满朝文武,或许…或许有一人…其书风与这残片…有…有五分神似…”
“谁?”元载目光骤亮。
“…太子宾客,李…李邕李北海…”赵五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随即立刻补充,“然李公书风向来以雄浑开张着称,与此残片之诡谲大相径庭,这五分神似,或许…或许只是小人才疏学浅,牵强附会…”他再次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既点出了李邕(这也是元载名单上的人,且与李辅国不睦),又立刻自我否定,将最终裁决权留给元载。
“李北海?”元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吟片刻,忽然冷笑,“李邕性刚烈,书风如其人,固然雄健,却失之狂放,的确不似这阴诡笔路…不过…”他话锋一转,“若能找到他‘偶尔’改变书风的证据,譬如…为避人耳目,刻意模仿他人笔迹所写的密信…那便是铁证如山了。”
图穷匕见!元载根本不在乎真正的书写者是谁,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目标,以及一份“足以乱真”的笔迹证据!他这是要明目张胆地伪造证据,构陷李邕!
赵五心中寒意大盛,连忙低头:“大人…这…这…”
“怎么?做不到?”元载语气转冷,“还是…不愿做?”
“小人不敢!”赵五连忙道,“只是…只是模仿他人笔迹,尤其是李公这等大家,需…需对其平日书帖反复揣摩,非一日之功…且…且需其真迹作为范本…”
“这个不难。”元载一摆手,“李邕平日奏章批复,宫中存档甚多,本官自会为你取来。至于时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崔中丞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此时,本官要看到足以让李邕百口莫辩的‘亲笔’谶纬密文!否则…”他目光扫过窗外,“你那孩儿,怕是等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