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却浑不在意,溜溜达达走到殿中,先对朱元璋随意拱拱手,然后转向李善长,笑嘻嘻地说:“李太师,您老德高望重,小子我呢,就是个山野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想问您老几个问题,成不?”
李善长涵养极好,微微颔首:“先生但问无妨。”
“好!”张晋一拍手,“第一个问题,您说田赋是‘祖制’。那请问,三皇五帝那时候,收的是丁税还是地税?周朝的井田制,跟咱们现在这玩法一样吗?”
“这……”李善长一时语塞。历代制度本就不同,所谓“祖制”本就是笼统说法。
“第二个问题,”张晋不等他回答,继续放炮,“您说‘不得罪于巨室’。那小子我再问您,是‘巨室’的田多,还是普通小民的田加起来多?朝廷是靠着‘巨室’的税过日子,还是靠着千千万万小民的税养军队、修水利、赈灾荒?得罪了‘巨室’,他们顶多摔几个杯子骂几句娘;可要是把千千万万小民逼得活不下去,您猜他们会干嘛?是老老实实饿死,还是……学您当年跟着陛下……‘揭竿而起’啊?”
最后四个字,张晋说得轻飘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奉天殿!连朱元璋的眼皮都跳了一下!这是直接把“造反”俩字撂台面上了!
李善长脸色瞬间煞白,指着张晋,气得胡子直抖:“你……你……狂悖!危言耸听!”
“我狂悖?”张晋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李太师,我这是话糙理不糙!您口口声声‘祖制’、‘国本’,可这‘祖制’要是成了蛀虫们吸血的保护伞,这‘国本’要是建立在盘剥小民、积怨沸腾的基础上,那这‘制’和‘本’,留着还有什么用?等着哪天轰隆一声,塌下来把大家都砸死吗?”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提高:“诸位大人!你们扪心自问,如今这田赋,真的公平吗?真的能长久吗?陛下为何震怒?不是因为几个胥吏贪墨,而是因为这制度本身已经烂透了!它让老实人吃亏,让投机者得利,让朝廷收不到该收的税,让百姓承受不该承受的苦!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张晋又看向朱元璋,语气带着煽动性:“老朱!你当年为啥造反?不就是因为元朝苛政猛于虎,活不下去了吗?现在你这大明,要是也走上那条老路,让少数人富得流油,多数人苦不堪言,那你这江山,坐得稳吗?对得起跟着你打天下的老兄弟,对得起天下盼着你过好日子的百姓吗?”
这番话,如同匕首投枪,撕开了所有遮羞布,将最残酷的现实和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隐现。张晋的话,句句戳在他的心窝子上!他想起微服私访时看到的景象,想起父母饿死的惨状,一股混着暴戾和决绝的杀气,冲天而起!
“够了!”朱元璋一声暴喝,震得殿瓦似乎都在作响!
他死死盯着李善长,一字一句道:“太师,你的意思,朕明白了。祖制?国本? 朕告诉你,朕,就是最大的祖制!大明的江山社稷,就是最重的国本! 任何阻碍大明强盛、危害百姓生计的陋规恶制,朕都要将它连根拔起!”
他又扫视跪伏在地的百官,声音冰冷如铁:“曾泰!詹徽!”
“臣在!”两人浑身一颤。
“朕给你们十天时间!给朕彻查京畿田赋积弊!将那些隐匿田亩、转嫁税负的蠹虫,给朕一个个揪出来!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李善长!”朱元璋目光最终落在脸色灰败的老太师身上,“改制之事,朕意已决!至于如何改,朕自有主张!退朝!”
说完,朱元璋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百官。张晋看着朱元璋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李善长等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晃晃悠悠地也走出了大殿。
风暴,已经掀起。接下来,就看朱元璋这把刀,到底有多快,有多狠了。而淮西勋贵和士绅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场更加激烈的较量,已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