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世界抛弃的冰冷感,从赵凤年的脚底,一点点地,向上蔓延。
这不对。
一切都不对。
按照他的剧本,他“病倒”后,他手下的那些心腹,应该会借机发难,用各种方式给市委施压。他那些“生意伙伴”,应该会动用媒体资源,炒作他“因公殉职”的悲情英雄形象。
整个江城,应该会因为他这个“定海神针”的倒下,而陷入一种微妙的权力失衡和恐慌之中。
到那时,钱振华为了稳定大局,就不得不做出妥协,不得不来医院“探望”他,和他达成某种默契。
而林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也会因为群龙无首的公安系统的集体抵制,而寸步难行,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收手。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那些党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声无息。
江城,平静得可怕。
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最后一丝风都消失了的那种死寂。
赵凤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扯掉了鼻子上的氧气管。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不是金蝉脱壳。
他是作茧自缚。
这张病床,不是他的避风港,而是他的囚笼。
他被困住了。被钱振华和林渊,用他自己的计谋,死死地钉在了这张床上,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一种源于骨髓的恐惧,第一次,让这位在江城呼风唤雨了近十年的枭雄,感到了手脚冰凉。
他踉跄着下床,冲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楼下,医院的花园里,几个病人正在悠闲地散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赵凤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却穿透了这层伪装。
他看到,医院大门的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里坐着两个男人,正用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个方向。
他看到,花园的长椅上,一个看似在看报纸的老人,那份报纸,从早上到现在,就没翻过页。
他看到,远处住院楼的天台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轮廓,像极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已经恢复了身份的老警察——邓毅。
天罗地网。
他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插翅难飞。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她戴着口罩,看不清全脸,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赵局长,该换药了。”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凤年死死地盯着她,这个护士,他没见过。昨天给他打针的,不是她。
他眼睁睁地看着护士熟练地取下旧的输液袋,换上一个新的,调整好滴速。整个过程,护士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护士推着车,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赵凤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赵局长。昨天晚上,急诊科送来一个病人,也是药物中毒。听同事说,是个医生,姓刘。没抢救过来,人已经送去太平间了。”
说完,她便开门离去,留下赵凤年一个人,僵立在窗边。
医生……姓刘……
赵凤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全部冻结了。
那个他安排在医院里,随时准备给他“最后一针”,让他带着所有秘密“安详离世”的最后一张底牌,那个绝对心腹的刘医生……
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启动这张牌,这张牌,就被人从牌桌上,拿走了?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动,四肢却僵硬得如同木雕。
他终于明白,对手要的,不是他的命。
他们要他活着。
要他清醒地、绝望地、屈辱地活着,看着自己建立的帝国,一砖一瓦地,轰然倒塌。
然后,再把他从废墟里刨出来,放在阳光下,一刀一刀地,公开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