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那不是火焰燃烧木头的爆裂声,而是一种更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接触到滚烫金属和碳块时发出的声响。
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混杂着纸张的焦糊味,瞬间在狭小的墙洞空间里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人作呕。
王猛和李锐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石磊,这个平日里沉稳得像一块岩石的老领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将自己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个通红的铁皮火盆里。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成了黏稠的胶状。
他们能看到,火星溅射在石磊的手背上,瞬间烫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
他们能看到,石磊的手指因为剧痛而痉挛地蜷曲,却依旧死死地抓向那本正在燃烧的黑色笔记本。
他们能看到,石磊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汗水和被浓烟熏出的泪水混在一起,从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滚滚滑落。
但他没有松手。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凝聚在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化作了一股不将这罪证从地狱里拖出来誓不罢休的、疯狂的执念。
“老石!”
王猛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他魁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抖,想冲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李锐更是面无人色,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任务、对牺牲的全部理解。这是一种近乎自残的、原始而惨烈的血性。
石磊没有理会身后的惊呼。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本被火焰一点点吞噬的账本。
抓住了!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笔记本那坚硬的、滚烫的封皮。
他猛地一用力,将整本燃烧的笔记本,连带着火盆里大半的炭火,一起从墙洞里扒了出来!
“哗啦——”
滚烫的木炭和燃烧的纸灰,洒了他一胸口。
石磊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倒在地。他顾不上去看自己那双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散发出焦糊味的手,而是用手肘和身体,死死地将那本还在冒着火苗的笔记本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去隔绝空气,去扑灭那最后的火焰。
“滋滋……”
作战服被点燃,又被他身体的重量压灭。
浓烟包裹着他,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快!灭火器!水!”
特警队长最先反应过来,他怒吼着,两名特警队员立刻提着便携式灭火器冲了过来。
林渊站在废墟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外人无法察觉的波涛。他算到了赵凤年的狠辣,算到了对手会放火,甚至算到了账本的大概位置。
但他没有算到,石磊会用这样一种决绝到惨烈的方式,去扞卫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那不是命令,不是职责,那是一个老执法者,在亲眼目睹信仰被烈火焚烧时,出于本能的、最悲壮的反抗。
王猛和李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到石磊身边。
“老石!你怎么样!老石!”王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去扶石磊,却看到他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手,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石磊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下那本已经不再燃烧的笔记本,缓缓地推了出来。
那动作,像是在呈上一件稀世的珍宝。
李锐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本“劫后余生”的账本。
入手处,依旧滚烫。
笔记本的下半部分,已经彻底碳化,轻轻一碰,就化作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但它的上半部分,因为被石磊用身体及时压灭,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虽然书页的边缘焦黑卷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但中间部分的字迹,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依旧清晰。
一本完整的“催命符”,如今只剩下了半本。
“快!医疗兵!担架!”特警队长指挥着现场,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石磊的敬意。
几名医疗兵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快要虚脱的石磊抬上担架。在被抬起的那一刻,石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锐手中的那半本账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微弱而沙哑的声音:“保……住了吗?”
“保住了!老石!保住了!”李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大部分都在!”
听到这句话,石磊那双一直紧绷着的眼睛,才终于缓缓地闭上,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林渊走了过来,从李锐手中接过了那半本账本。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焦黑卷曲的书页,能感觉到那上面残留的、惊人的温度,以及一股淡淡的、属于石磊的血肉焦糊味。
他翻开了其中一页。
残缺的书页上,一行字迹被火燎断了一半,却依旧能辨认出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
【……六月,处理邓毅妻子‘事故’后续,封口费……由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