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微微躬身,任由巴图将这件沉甸甸的狼皮大氅覆在自己肩头。
皮革略带僵硬,初触如冰,但片刻后体温渗入,便缓缓释放出积蓄的暖意;鼻尖涌入一股混合着野兽腥膻、硝皮鞣制后的焦苦与雪山苔藓气息的独特味道,令人恍惚置身于远古狩猎之地。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风中低语的狼嚎,脚下的大地传来隐隐震动——他已不再是一个外来者,而是真正融入了这片酷寒山脉的魂魄之中。
喧嚣渐歇,酒坛倾倒,勇士们裹着皮袄沉入梦乡。
唯有阿骨利双目炯炯,挥手召来诸酋长:“盛宴已毕,该谈正事了。”巨大的牛皮被铺在地上,上面用粗犷的线条绘制着整个陇右的山川河流,炭笔勾勒的沟壑在火光下起伏如真实地形。
林默深吸一口气,方才沸腾的血脉渐渐冷却——热血退去,真正的战斗,此刻才拉开帷幕。
他没有理会那些繁复的细节,从怀中取出自己亲手绘制的舆图,那是一份更为精细的军事地图,每一处关隘、每一条小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墨迹尚未干透,指尖拂过纸面,留下淡淡的涩感。
“诸位请看。”林默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酋长的注意。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以刀尖为笔,在地图上划动,金属与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嗤”声,每一道轨迹都精准如命定。
“魏军主力由徐质统帅,驻扎武都,扼守祁山道,此为正面。姜维将军会在此处佯动,制造大军将要强攻祁山的假象,将徐质的主力死死钉在原地。”
他的刀尖一转,指向了地图上一片险峻得几乎没有道路的区域——摩天岭。
那里群峰耸峙,等高线密密麻麻,连飞鸟难渡。
“此为奇袭之策。摩天岭终年积雪,魏军料定我军绝无可能翻越。但,”林默的目光扫过在场的羌人酋长,他们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傲然,“我知道,这对于白狼山的勇士而言,并非绝路。我需要一支最精锐的骑兵,趁着下一个暴风雪之夜,翻越绝岭,直插魏军后方!”
酋长们一阵低低的骚动,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好战的光芒。
有人摩挲着刀柄,有人低声哼唱起古老的登山歌谣,那是他们在风雪中辨识方向的祖传调子。
然而,林默的刀尖并未停下。
他用刀尖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极细的虚线,那条线绕过了所有关隘,如一条毒蛇,笔直地刺向一个不起眼的地点——天水郡粮仓。
“徐质是个多疑的将领,”林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他会防备我们强攻,也会预料到我们可能奇袭。所以,无论我们走哪条路,他都会设下埋伏。他以为我们被困在山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突围求生。”
他顿了顿,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他绝不会想到,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夺关,也不是突围。而是……断了他的粮!”
“釜底抽薪!”巴图的眼睛骤然亮起,他激动地指着地图边缘的一处被标记为蓝色的区域,“林先生,你看这里!此地名为‘寒渊泽’,是一片巨大的沼泽湖。每年只有冬至后最冷的时候,湖面才会结上三尺厚的坚冰,足以让重骑通过!但冰面坚固的时间极短,最多只有七日!过了这七日,冰面随时可能开裂。这里,可以作为我们奇袭骑兵的快速通道!”
林默的目光瞬间被那片蓝色区域吸引,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可能性在脑海中碰撞、重组。
耳边仿佛响起冰层崩裂的闷响,脚下似有暗流涌动,但他看到的却是千军万马踏冰而过的铁蹄之声。
“七日……”他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足够了!那就定在七日后子时,全军发兵!”
沙盘上的讨论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篝火只剩余烬,众人才各自归帐。
风雪敲打着帐篷,林默独坐灯下,指尖拂过一张张密报,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帐篷缝隙灌进来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投在他脸上的影子忽明忽灭,如同命运的天平正在无声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