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的信和陈默的电话,像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寒流,将我短暂获得的慰藉冻结成冰。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这个曾经让我怀揣理想、如今却倍感无力的政策研究室。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甚至偶尔会瞥向抽屉里赵瑞龙那封散发着诱惑气息的信件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再次将我与那个让我初尝现实苦涩的地方——清河县,联系了起来。
电话是清河乡党委秘书小刘打来的,就是上次我向他询问张大河情况的那位。
“林干部!您好您好!没打扰您工作吧?”他的声音比上次热情了不止一倍,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出他点头哈腰的样子。
“刘秘书,你好,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心里却有些诧异。
“哎呀,林干部,是这样的!”小刘的语气带着几分兴奋,又夹杂着一种如释重负,“首先要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您上次关心的那个河口村村民张大河家的情况,乡里高度重视,专门开会研究了!考虑到他家的实际困难,经过核实,决定对他家上一年度的部分农业税附加款和统筹款予以减免!而且,民政上还给他家申请了一笔临时困难补助,钱虽然不多,但能解燃眉之急啊!”
我握着听筒,愣住了。
减免了?补助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个蹲在墙角,因为交不起摊派、治不起病而无声流泪的张大河的形象,瞬间又浮现在我眼前。
“是……是吗?那……太好了。”我有些机械地回应道,心里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至少对张大河一家来说是如此。但为什么是现在?是因为我那通含糊其辞的电话?还是因为……
“林干部,这都得感谢您啊!”小刘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要不是您亲自过问,体现了上级领导对我们基层困难群众的关心,这事哪能办得这么顺利?乡里领导都说了,一定要感谢林干部对我们工作的指导和监督!”
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那算什么“亲自过问”?不过是一句近乎于无奈的提醒罢了。真正的推动力,恐怕还是我那篇发表在《内部参考》上的报告,以及随后周副秘书长找我谈话这件事,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了清河县,乃至清河乡领导的耳朵里。
他们关注的,并非张大河家的具体困难,而是“省里领导注意到了”、“报告上了内参”、“作者被副秘书长召见”这些信号。我的名字,第一次以一种他们需要在意的形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于是,张大河家的困难,便从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变成了一个需要迅速妥善处理的“政治表态”。
权力,哪怕只是借来的一点余威,其效果也如此立竿见影。这让我在为大河家感到一丝欣慰的同时,更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
“刘秘书,这是乡里落实政策,关心群众,是你们的工作做得到位。”我定了定神,用标准的官腔回应道,“我只是反映了情况而已。”
“林干部您太谦虚了!”小刘连忙奉承,“领导就是站得高,看得远!对了,林干部,我们书记还想邀请您有空再回清河县指导工作呢,说一定要当面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