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看着纸条上的名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炎武。
这个名字,他听过。
不仅仅是在翰林院,在整个大周的士林,这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此人是三朝元老,学问深不可测,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曾多次当面顶撞先帝,却因其声望太高,连先帝都奈何他不得。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被当做“文人风骨”牌坊立起来的人物,会是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手段阴狠的“园丁”?
这太不合常理了。
就像你告诉我,一个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私底下其实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消息可靠吗?”苏云问沈策。
“是属下安插在‘观星者’内部的暗桩,冒死传出来的。”沈策的声音很低,“他说,‘园丁’极少露面,所有指令都通过几位核心成员传达。但他有一次,无意中听到核心成员对话,提到了‘顾老’和‘翰林院’。”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所有疑点,都指向了这个顾炎武。”沈策补充道,“他看似不与任何党派往来,但他的许多学生,如今都在朝中担任要职,遍布六部。而且,二十年前,宸妃入宫,就是他以大学士的身份,做的担保人。”
线索,似乎都对上了。
但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容易了。
一个隐藏了这么多年,连天策府都难以触及的庞大组织的首领,身份会这么轻易地暴露?
这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准备好的答案,就等着他去拿。
“园丁,从不远离老树。”
苏云想起了林家送来的那句话。
翰林院,是大周文脉的根,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称之为“老树”,毫不为过。
一个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编修,也确实符合“不远离老树”的描述。
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
如果这个顾炎武,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吸引他注意力的靶子?
苏云沉吟片刻,对沈策道:“不要动他。继续监视,但要拉开距离。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吃了什么饭。但绝不能让他察觉。”
“明白。”
“另外,派人去查查,这个顾炎武,和宫里,尤其是和先帝时期的一些老人,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决定,陪他们玩下去。
第二天,苏云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前往翰林院“视察”。
他在藏书阁待了一上午,然后“顺路”走到了翰林院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里,就是顾炎武的住处。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洗得发白的儒衫的老者,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一盆兰花。
看到苏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并没有起身行礼,仿佛来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后辈。
“苏首辅,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老朽的院子?”顾炎武的声音,苍老而平淡。
“晚辈在藏书阁看书,有些关于前朝的典故不解,想来请教顾老。”苏云的态度很谦恭,完全是一个后辈见前辈的礼数。
顾炎武放下剪刀,颤巍巍地站起身,引着苏云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说吧,什么问题,能难住我们大周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两人就着一壶清茶,聊了起来。
从前朝的兴衰,聊到本朝的吏治。
顾炎武的学识确实渊博得可怕,无论苏云抛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信手拈来,引经据典,甚至还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他的言谈之间,充满了对时局的担忧,对百姓的怜悯,以及对女帝和苏云推行新政的一些不认同。
“苏首辅,老朽知道,你是个有大才干的人。但治国,如烹小鲜,不能操之过急。”顾炎武语重心长地说道,“祖宗之法,传承数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今这般大刀阔斧,根基不稳,恐有倾覆之危啊。”
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反驳。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从院子外某个隐蔽的角落,落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这是一场考试。
“观星者”在通过顾炎武的口,试探他的想法,他的野心。
一个时辰后,苏云起身告辞。
“多谢顾老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顾炎武摆了摆手,重新拿起剪刀,去侍弄他的花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