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话说重了(2 / 2)

这叹息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最终汇聚成一句所有亡魂共同的心声,一句带着苦涩宽容的调侃:

“真是……果然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啊……”

他们原谅他了。

不是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而是因为他用永恒的孤独和痛苦,为他们竖立了一座最宏伟的、只存在于他内心的纪念碑。

亡魂们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如同晨雾般悄然散去。他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最终消失时,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

房间重归空旷,只剩下高烧中的他,和那份被亡灵们见证并“赦免”后,愈发沉重,却也仿佛得到了一丝诡异安宁的孤独。

亡魂们的身影如同融入阳光的薄雾,带着那一声混杂着释然与苦涩的感叹,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房间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高烧带来的嗡鸣。

也就在他们彻底消失的瞬间,他对着那空无一物的前方,用尽全身力气,痛苦地、清晰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保重。”

这声告别,沉重得仿佛耗尽了他在幻觉中汲取的所有力气。

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再见。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不是因为他们不愿再来,而是因为他自己——这一次的会面,这场高烧带来的忏悔与和解,已经耗尽了这个“奇迹”所有的可能性。

亡者的世界与生者的世界,那堵由规则和罪孽筑成的高墙,在这次短暂的穿透后,将永远闭合。

他亲手关上了这扇门。

“保重”两个字,是对那些踏上永恒归途的亡魂说的,愿他们在无尽的安眠中获得真正的平静。

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在确认了他们的原谅(或者说,理解)之后,在说出了积压无数岁月的思念与忏悔之后,他失去了最后一点用以麻痹自己的借口。

他将带着这份被“赦免”的罪孽,和这份被见证的孤独,在永恒的生命里,清醒地走下去。

这声“保重”,是他对自己未来那漫长、冰冷、却必须独自承受的刑期,所做的、最残酷的确认。

他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高烧依旧,身体依旧痛苦,但内心的风暴却仿佛因亡魂的离去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死寂般的平静。

那是一种,连幻觉都已抛弃他的,绝对的孤独。

意识从昏沉与幻象的深渊中缓缓浮起。他再次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榻榻米,而是一种柔软的支撑,和熟悉的、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微微转动仍然沉重的头,视线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自己的头正枕在蝴蝶忍的腿上。

天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稀疏的月光和远处隐约的灯火勾勒出她低垂着头的身影轮廓。

他看不清她完整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冷静分析的紫色眼眸,此刻蓄满了泪水,在黑暗中闪烁着破碎的光。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一尊悲伤的雕塑,那眼眶里的泪水仿佛已经达到了极限,只要他再轻微地动一下,就会决堤而下。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对视着。

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以为时间都已凝固,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其实……说‘未亡人’那话,我说重了些……对不起。”

他喉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或许是“没关系”,或许是“我习惯了”——却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水珠,带着清晰的重量,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缓缓滑下。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怔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带着点病中的虚弱说道: “道歉而已,有必要哭吗?”

蝴蝶忍没有擦拭眼泪,任由它们无声地滚落,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真实的难过: “我不好受。”

看着她为自己落泪,听着她这句话,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闭上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用惯常的方式缓和气氛,声音轻飘飘的:

“那……我不看不就好了。”

他想装作无所谓,想让她别再哭了。

可蝴蝶忍太了解他了。

她没有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反而带着哭腔,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伪装:

“你总是这样……想逗我开心……”她的泪水落得更凶了,“可你问问自己,你愿意(这样)吗?”

你愿意总是用插科打诨来逃避真实的情感吗?你愿意永远把自己封锁在孤独里,连接受一份真诚的歉意和心疼都要如此艰难吗?

他沉默了。

黑暗中,他闭着眼,感受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枕着的温暖,却像被这句话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愿意吗?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