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的初夏,北京城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氛围中。
尽管严世蕃已下诏狱,严嵩也被革职闲住,但这对盘踞朝堂二十年的父子,依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清账司内,烛火通明。
赵德明急匆匆地捧着一卷账册来到苏宁面前,神色凝重:“大人,刚核验的工部账目显示,严世蕃在诏狱中仍在暗中运作。他通过狱卒传递指令,命其党羽销毁河南、山东等地的田亩账册。这是要断我们清账司的根啊!”
与此同时,张居正也派人密报:严嵩虽已失势,但其门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鹏飞近日频繁联络各道御史,似在酝酿大规模弹劾。
苏宁深知,除恶务尽。
于是他当即下令:“赵主事,你亲自带人赶在账册被毁前,将河南等地的关键证据取回。要快,要隐秘!”
“是!大人。”
当夜,苏宁更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将严党核心成员、已被革职的兵部侍郎王永明秘密请至清账司。
“王侍郎,”苏宁屏退左右,将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这是你这些年在兵部贪墨的实证,足以问斩。但若你愿意指证严世蕃胁迫你虚报兵员、克扣军饷,我可向皇上求情,保你家人无恙。”
在确凿的证据和苏宁恩威并施的手段下,王永明终于崩溃,供出了严世蕃指使他贪墨军饷、并以此贿赂边将的详细经过。
这份供词,成了压垮严世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日后,嘉靖帝在收到王永明供词及河南等地的最新证据后,勃然大怒,当即下旨:“严世蕃欺君枉法,罪大恶极,着即处斩!严嵩纵子行凶,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抄没家产!”
然而,就在严世蕃被推赴西市问斩的当天,一场疯狂的反扑也开始了。
以刘鹏飞为首的严党余孽,纠集数十名门生故吏,联名上疏弹劾苏宁“滥用职权、构陷大臣、结交内侍”。
奏疏中罗织了十大罪状,字字诛心。
“苏安邦以清查为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清账司凌驾六部之上,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更有甚者,翻出当年漕帮汉子相助旧事,诬陷苏宁“勾结江湖匪类,意图不轨”。
一时间,弹劾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司礼监,清账司衙门甚至被不明身份的暴徒投石破坏。
赵德明等老吏忧心忡忡:“大人,如今朝野议论纷纷,清流之中亦有人质疑我等手段过激。这……这可如何是好?”
面对汹涌的攻势,苏宁却异常镇定。
他深知,这是新旧势力交替必经的阵痛。
在张居正、徐阶的暗中周旋下,他选择以退为进,上书自请暂停清账司一切事务,接受朝廷调查。
然而,就在调查进行期间,苏宁授意赵德明等人,将严党这些年来贪腐的部分证据有选择地散布出去。
当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在京城悄然流传,严府一处别院造价三十万两、严世蕃一餐饭耗费千两,民间的怒火被点燃了,舆论开始逆转。
最终,在嘉靖帝的默许和徐阶的力保下,这场弹劾风波以刘鹏飞等人“诬告大臣”被贬谪而告终。
经此一役,严党在朝中的势力被彻底清除,而苏宁与他的清账司,虽伤痕累累,却也因此立威于朝堂。
月色下,苏宁站在清账司的庭院中,对赵德明等人说道:“今日之险,诸位也看到了。审计之道,不仅要查账,更要懂得审时度势。我们手中的算盘,既要算钱粮,也要算人心。”
“是!大人。”
……
嘉靖四十五年的春天,清账司的威名已传遍朝野。
在彻底扳倒严党后,苏宁并未停下脚步,但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迈得更加审慎而精准。
这一日,张居正悄然造访清账司衙门,将一份名单推到苏宁面前:“安邦,这是徐阁老的意思。兵部右侍郎刘守义、工部郎中赵文华等人,表面上与严党切割,实则暗通曲款,屡次在朝中阻挠新政。至于这个马顺……”
张居正的手指在名单末尾轻轻一点,“他仗着是皇上奶娘的儿子,在南京监造宫殿时贪墨巨万,皇上早已不满,只是碍于情面。”
苏宁立刻便是心领神会。
徐阶这是要借清账司这把快刀,清除政敌,同时也不忘投嘉靖帝所好,将皇帝早已看不顺眼的“肥羊”一并处置。
接下来的三个月,清账司的动向成了朝野瞩目的焦点。
赵德明等老吏在苏宁的指挥下,展现出了精妙的查账技巧:
对刘守义,他们从兵部武库司的军械账簿入手,发现其将淘汰的军械以“损毁”名义核销,实则转卖至边关,获利数万两。
更巧妙的是,这些交易多经由其小舅子操办,与徐阶一系全无瓜葛。
对赵文华,他们则盯上了其分管的水利工程。
通过比对工部账目与地方州府的记录,发现其虚报河工数量,冒领饷银。
而所有证据,都巧妙地避开了与徐阶关系密切的几位工部官员。
至于那个马顺,苏宁更是亲自部署。
他派人远赴南京,查实马顺借为皇帝修建行宫之机,不仅虚报建材价格,更将工程分包给其姻亲,层层盘剥。
证据确凿,且桩桩件件都戳在嘉靖帝最厌恶的“欺君”与“不忠”上。
然而,当赵德明兴奋地呈上另一份关于户部侍郎李春芳的贪腐证据时……
此人虽有些贪墨,但素来与徐阶交好,苏宁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卷宗压下:
“李侍郎之事,证据尚不充分,暂且搁置。”
赵德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下官明白了。”
数月之间,刘守义、赵文华相继落马,马顺更是被直接从南京锁拿进京。
朝野震动,清账司的锋芒无人敢撄。
但有心人却发现,这些被查办的官员,要么是徐阶的政敌,要么是皇帝早已想处置的“肥羊”,而真正与徐阶关系密切的官员,即便有些许不干净,也总能安然无恙。
这日深夜,徐阶在内阁值房亲自为苏宁斟茶:“安邦近来辛苦了。肃贪腐、正朝纲,功在社稷啊!”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李侍郎前日还特意到府上致谢,说是多谢贤侄明察秋毫,还他清白?”
苏宁从容举杯:“阁老言重了。清账司所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除害。至于李侍郎……下官只是秉公办事罢了。”
徐阶满意地点头,不再多言。
走出值房,夜空中的明月被薄云遮掩,若隐若现。
苏宁知道,自己行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
既要展现清账司的锋芒,又要懂得政治的取舍;既要肃贪,又不能成为党争的工具。
这把皇帝亲赐的“尚方宝剑”,用得好了是治国利器,用不好,便会反伤其身。
但至少眼下,他让清账司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中,稳稳地扎下了根。
至于那些真正藏在水面下的巨鳄,清算的时刻还未到来。
……
初夏时节,紫禁城内的石榴花开得正盛。
一场突如其来的赐婚,却比暑气更早地席卷了京城。
这日午后,徐阶破例邀苏宁至府中赏画。
内阁首辅的私宅不见奢华,唯满墙典籍与数盆兰草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