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怎么会!虽然我不是海瑞,但是也想和严家斗一斗。”
“哈哈,看来王爷没有看错你。”
夜色中,裕王府的灯笼次第亮起,将这个不平凡的满月宴,照得如同白昼。
……
嘉靖四十三年的深秋,龙虎山张天师奉旨卜算的卦象终于呈递御前。
“陛下,”张天师手捧玉笏,声音在精舍内回荡,“世子命宫紫微星明亮异常,主贵不可言。然星象显示,需有木德相辅,方能根深叶茂。”
嘉靖帝凝视着卦象图上那抹鲜明的紫色,指节轻轻敲击着丹案。
良久,他缓缓开口:“传旨,将西山百顷皇庄尽数改种松柏,为世子培植木德。”
这道旨意顷刻传遍朝野。
西山皇庄历来种植珍稀药材供炼丹之用,如今竟为皇孙改种林木,其中深意令群臣暗自心惊。
就在满朝议论纷纷之际,苏宁在世子院中察觉了异样。
这日他循例检查世子饮食,发现乳母神色慌张。
细查之下,竟在喂食的银匙缝隙中发现了细微的铅粉痕迹。
“这是……”乳母扑通跪地,颤声道,“是清虚观的仙长说,铅粉属金,可补世子五行……”
苏宁心头一震,立即封锁消息,连夜求见裕王。
“王爷,有人欲借五行之名行魇镇之实!”苏宁将证物呈上,“铅粉虽微,日久积累必损心智,这是要绝世子的根基啊!”
“什么?”
朱载坖勃然大怒,当即密令王府侍卫彻查。
三日后,清虚观主持道士被人发现暴毙护城河中,怀中搜出与严府往来的密信。
但未等案件深究,所有线索就被东厂强行切断。
腊月祭灶夜,北京城飘起细雪。
戌时三刻,裕王府突然中门大开,嘉靖帝的銮驾竟悄无声息地驾临。
“朕来看看孙儿。”皇帝褪去道袍,只着寻常锦袍,在世子床前驻足良久。
烛光下,婴儿睡得正酣。
嘉靖帝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过孙儿饱满的额头,忽然解下随身佩戴六十年的和田玉平安扣,塞入襁褓之中。
“这玉……”他喃喃道,“随朕一甲子了。”
随侍的吕芳瞳孔微缩,这块玉是嘉靖帝继位时所得,从未离身。
翌日清晨,首辅严嵩突然称病告假。
严府大门紧闭,门前的车马顿时冷清了许多。
裕王府内,朱载坖摩挲着父皇赐下的玉佩,对苏宁叹道:“先生可知,这块玉比任何圣旨都重。”
西山新植的松柏在雪中挺立,嫩绿的针叶上挂着晶莹的冰凌。
这个冬天,京城的局势,正随着一个婴孩的成长,悄然改变。
……
嘉靖四十四年元旦的北京城,爆竹声在积雪的屋檐下零星作响。
裕王府却比往年都要热闹,各地送来的年礼在花厅里堆成了小山。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件特殊的贺礼。
一尊三尺高的红珊瑚盆景从福建快马送至,枝桠舒展如烽火台。
戚继光的附笺上只有四字:“海波平靖”,却让朱载坖在案前驻足良久。
他轻轻抚过珊瑚锐利的棱角,对身旁的苏宁低语:“元敬这是告诉孤,东南海防,已在他掌控之中。”
几乎同时,太医院的一位故交悄悄送来一叠厚重的手稿。
竟是李时珍尚未刊印的《本草纲目》,扉页上,这位当世神医亲笔题写:“金石有毒,慎之慎之”。
朱载坖凝视着这意味深长的警示,想起不久前世子遭遇的铅粉之祸,不禁深吸一口气:“李太医这是在提醒我们,有人还在暗中觊觎。”
午后,苏宁照例抱着世子朱翊钧在书房识字。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他指着《千字文》上的“地”字,耐心讲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地字,承载万物,是社稷之基……”
话音未落,怀中的婴孩竟伸出小手,精准地按在“地”字上,发出清脆的笑声。
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墨迹,仿佛真能读懂其中含义。
“奇了!”乳母惊喜道,“小世子像是认得这个字!”
窗外,积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檐水滴答作响。
侍立多年的老太监望着这一幕,不禁喃喃自语:“瑞雪兆丰年,世子如此聪慧,是我大明的祥瑞啊……”
然而此刻,还没有人能够预见……
这个在秋雨中降生的婴孩,将在二十年后开启震动朝野的万历新政,为暮气沉沉的大明王朝注入新的活力。
而他的启蒙老师苏宁,此刻正在青灯下,伏案绘制一幅前所未有的《寰宇舆图》。
舆图上,不仅标注着大明的两京十三省,更勾勒出浩瀚的海洋与传闻中的异域大陆。
在东南沿海的位置,他特意用朱笔写下小注:“海波虽平,暗流犹在。欲开新局,当放眼寰宇。”
烛火摇曳,将苏宁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与窗外渐融的冰雪交织成一幅朦胧的画卷。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元旦,大明朝的未来,正在这间书房里悄然孕育。
……
当京师的达官显贵还在津津乐道裕王府世子的聪慧时,一家名为“沉鱼落雁”的胭脂铺,已如春雨润物般,悄然在大明两京十三省的主要州府扎下了根。
这日傍晚,苏宁在裕王府下值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道来到了位于京城棋盘街的“沉鱼落雁”总号。
铺面并不张扬,黑底金字的匾额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他从侧门悄声而入,直上二楼雅室,其表兄周正杰早已等候在此。
“表弟,你来了。”周正杰放下手中的账册,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疲惫,“苏州、杭州、扬州三府的分号上月均已开业,反响极佳,连南京守备太监的家眷都遣人来采买。至此,我们‘沉鱼落雁’的招牌,总算是在南北直隶及十三省的核心州府都立住了。”
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其上被巧妙地标注了数十个朱红印记,自北方的宣大、蓟辽,到南方的两广、云贵,星罗棋布,俨然一张缜密的商业网络。
苏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马车与女眷,轻声道:“世人只道‘沉鱼落雁’卖的是胭脂水粉,却不知这胭脂水粉,亦是信息往来、银钱流通最好的掩护。”
周正杰点头,压低了声音:“正是。借助各分号的货物流转,我们不仅打通了南北商路,更编织了一张传递消息的网络。应天府分号的掌柜前日传来密信,借助往来商队,已与浙军中的几位戚家军旧部建立了联系。此外,各地分号的盈余,除维持运营外,皆已按你的吩咐,通过钱庄汇往登州,交由可靠之人,名义上是采购海外香料,实则是为……”
他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停住了。
“水师。”苏宁接过了话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朝廷水师废弛日久,严党又把持着太仓银库。有些事,朝廷不做,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这胭脂铺里流淌的,不仅是银钱,更是未来的活水。”
周正杰走到他身边,神情变得凝重:“表弟,此举风险极大,一旦……”
“一旦事泄,便是杀头的大罪。”苏宁转过身,眼神平静却坚定,“但表哥,你我皆知,如今的大明,表面太平,内里却如这胭脂,色彩斑斓之下暗藏危机。王爷仁厚,世子聪颖,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们此举,非为谋逆,实为这个王朝,多留一条生路,多存一分元气。”
他拿起桌上一个精美的瓷盒,打开后是色泽饱满的胭脂:“你看,这小小的胭脂,能妆点容颜,亦能传递讯息,更能汇聚资财。它的背后,是无数像你我一样,不希望看到这片土地沉沦的人。”
夜色渐浓,棋盘街上灯火通明,“沉鱼落雁”的招牌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既然进入棋局之中,这要是不落子可就太可惜了。
无人知晓,这家看似普通的胭脂铺,其脉络已悄然延伸至帝国的各个角落,它不仅妆点着大明女子的容颜,更在不知不觉间,参与勾勒着这个王朝未来的图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