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马德里
圣安娜医院高墙内的挣扎,仅仅是马德里这座古老城市正在滑入深渊的一个缩影。
当贵族和富人们还能在隔离病房里为祝福而纠结时,城区的平民街区,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彻底的崩溃。
何塞菲娜抱着她五岁的小女儿,在社区诊所门外已经排了三个小时的队。
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小脸通红,咳嗽声虚弱得像只生病的小猫。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汗水的酸味。
终于轮到她们时,诊室里唯一的值班医生,眼圈乌黑,声音沙哑,只是隔着桌子匆匆看了一眼。
“高热,咳嗽。回家休息,多喝水。”
医生机械地说着,笔在处方笺上划拉了几下,“阿司匹林,如果还能买到的话。”
“医生,求您看看她,她喘气很困难……”何塞菲娜哀求道。
医生抬起头,眼睛里是麻木的疲惫:
“夫人,我没有病床,没有氧气,甚至连足够的护士都没有。
后面还有几十个人在等。按我说的做,或者去找神父。”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轻微,仿佛是什么禁忌。
何塞菲娜拿着那张几乎等同于废纸的处方,茫然地走出诊所。
街角,她看到另一个男人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的、毫无动静的小小身躯,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救护车?那早已是传说中只为富人区服务的东西。
曼努埃尔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药店。
每一家都挂着退烧药、止咳水售罄的牌子。
橱窗空空荡荡,如同被洗劫过一般。
在一家还开着门的小药房里,人群几乎挤破了门。
药剂师站在柜台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薄荷脑都没有了!”
有人挥舞着钞票,有人哭喊着亲人的名字,但回应他们的只有药剂师绝望的摆手。
曼努埃尔最终在一个阴暗的后巷里,从一个眼神闪烁的男人手里,用十倍的价格买到了几片没有包装的白色药片。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妻子正在家里咳血,他别无选择。
老神父托马斯站在社区小教堂的台阶上,看着抬过来的又一副简陋棺材,感觉自己的信仰正在一点点碎裂。
最初,他还会走进病人的家,握着病人的手,举行完整的临终圣事,给予最后的安慰。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也出现了咳嗽和发烧的症状。
更可怕的是,他上个星期为之祷告、施涂油礼的五个教民,无一例外全部死去了。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教区蔓延,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再只是对神职人员的尊敬,还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仿佛他带来的不是上帝的恩典,而是死亡的阴影。
“神父,为我儿子祷告吧!他不行了!”
一个男人冲过来,抓住他的黑袍,眼神狂乱。
托马斯神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和羞愧。
他看着那人绝望的眼睛,张了张嘴,那句“主与你同在”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冰冷的石墙。
“我无能为力,”他终于嘶哑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上帝……沉默了。”
他转身,踉跄地逃回了教堂,紧紧关上了那扇曾经永远向信徒敞开的木门。
教堂内部空旷而冰冷,十字架上的耶稣低垂着头,仿佛也不忍目睹这人间的惨剧。
在马德里平民区的街巷里,希望正与生命一同快速流逝。
医院的门槛高不可攀,药店的货架空空如也,连教堂的门也开始关闭。
一种被彻底遗弃的绝望,如同浑浊的污水,在这座城市的底层蔓延、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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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和消毒酒精,这两样平日再普通不过的物品,此刻却成了划分生死、衡量财富与权势的标尺。
玛丽亚太太翻遍了整个家,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厚棉布。
她的小儿子躺在床上,咳嗽声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
她冲进最近的一家杂货店,气还没喘匀就问:“口罩!有口罩卖吗?”
店主的回答冰冷而熟悉:“没有。早就没有了。”
他看着玛丽亚绝望的表情,压低声音,把她拉到一边,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纸包,里面是几层看起来还算细密的纱布。“这个,五个比塞塔。”
五个比塞塔!
这几乎是玛丽亚丈夫两天的工钱!
她看着那粗糙的口罩,又回头仿佛能听到远处儿子的咳嗽声,颤抖着手摸出了皱巴巴的钞票。
她知道这可能是骗局,但她别无选择。
在富人区的药店,情况则截然不同。
偶尔有货时,标准的外科口罩被严格限量供应,价格虽高,但至少明码标价。
而更高级的、据说来是加厚棉纱口罩,则只出现在某些隐秘的交际圈和圣安娜医院内部,那是有钱也未必能弄到的“硬通货”。
黑市上,口罩的价格已经疯了。
用过的口罩被不知名的人回收、简单处理,然后重新包装流入市场。
更多的人,像玛丽亚太太一样,开始用旧床单、窗帘,甚至内衣,自己缝制简陋的口罩,尽管它们的效果微乎其微。
行走在平民区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口罩:脏兮兮的布条、磨得发毛的围巾、甚至有人直接把衣领拉高捂住口鼻。
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而在林荫道和高级咖啡馆外,偶尔走过的绅士淑女脸上,那洁白的、规整的口罩,成了身份与安全最直观的象征。
药店里,装酒精的棕色玻璃瓶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来路不明的消毒液,装在五花八门的瓶子里,颜色从透明到浑浊的黄色都有,气味刺鼻,效果无人保证。
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一小瓶就足以让一个工人家庭踌躇半天。
“用醋!用肥皂!使劲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