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港的夜色被海风浸透,咸涩的水汽混杂着远洋货轮特有的铁锈与货物气息。
在港口区一间不起眼的废弃仓库里,唯一的光源是悬在横梁上那盏防风的煤油马灯,随着从门缝钻入的海风轻轻摇曳,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陈晶独自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粗糙的手掌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长年劳作而显得粗大。
他面前整齐码放着一叠深蓝色封皮的证件,西班牙内政部的钢印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峻的光泽。
他拿起最上面属于自己的一本,指尖抚过烫金的西文字母,那触感陌生而坚实。
永久居留权。
这本小小的证件,比他们过去几年在旧金山码头扛过的任何一包生铁都要沉重。
他的目光在证件照片上停留——那是刚抵达西班牙时拍的,眉宇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与码头苦力无异的疲惫与隐忍。
那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在美国近两年挣扎求存刻下的印记。
两年前,总部分配任务时,他们这一组三十一人做为同一期中精通多种语言、最精锐的人员,选择远渡重洋,前往新大陆开辟局面。
雄心壮志在踏上旧金山的土地后,迅速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黄祸”的标签无处不在,哪怕他们身负技艺,通晓数种方言甚至基础英语,也只能在排华法案的阴影下,挤在肮脏的唐人街,靠着在码头扛包、在铁路沿线做最危险的活计勉强糊口。
进展?寸步难行。
每一个试图向外延伸的触角,都被无形的壁垒狠狠弹回。
野猪窝第一批出海的精锐,代号白头鹰,差点真的折损在异乡的底层泥泞里。
直到新的命令跨越重洋而来——全员转向西班牙,与一位名为卡洛斯·德·拉·维加的伯爵接洽,一切行动以服务他为核心。
煤油灯芯“噼啪”轻响,拉回了陈晶的思绪。
他小心地将所有证件收拢,动作轻柔得像在收纳易碎的珍宝。
他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对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海浪声传来的夜色,用带着晋中乡音的方言低声道:“召集大伙,碰个头。”
不过片刻,三十几条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集装箱的阴影里、从堆叠的货箱后悄无声息地汇聚过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细响和沉稳的呼吸声。
他们围拢在煤油灯有限的光晕外,脸上早已洗去了在卡洛斯面前扮演的憨厚与顺从,眼神在黑暗中沉淀着经历风霜后的锐利与沉静。
他们是野猪窝的第一批火种,品尝过最深的挫败,也淬炼出最韧的筋骨。
煤油灯的光晕有限,只照亮了中间一小片区域,映出陈晶平静无波的脸。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了他们眼中压抑的激动和询问。
“证件,下来了。”陈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静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今天起,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承认我们是合法居留者。我们是领航者公司派驻西班牙的正式代表,是卡洛斯·德·拉·维加伯爵的合作者。”
人群中似乎有极轻微的、松口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