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记者沈文翰并未如其他同行般在热潮过后匆匆离去,他选择了留下,决心要更深地掘进,探寻山西模式那隐藏在炫目成就之下的痕迹。
他不再满足于官方的介绍和安排好的参观,而是凭着记者的本能,带着笔记本和相机,在新城及周边区域独自穿行,与不同阶层的人攀谈:工厂下班的工匠、街头摆摊的小贩、夜校里埋首苦读的成人、甚至是在公园里晒太阳的老者。
他试图从这些鲜活的个体身上,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山西。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钢铁产量和学校数量的增长,更是一种普遍存在于官员、工程师、教师乃至普通工人身上的务实、专注与对未来的笃定。
这种气质,与他在国内其他地区所见的或颓唐、或浮夸、或急功近利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日清晨,他循着地图走向规划中的文教区。
远远地,便听到轻快而富有节奏的机械声。
走近一看,只见一片开阔的土地上,已然立起了“山西大学新校区奠基暨建筑工程教学实践基地”的牌子。
他找到一位正在图纸前与几名年轻学生讨论的、气质儒雅却同样穿着工装的中年人。经介绍,此人竟是山西大学工学院建筑工程系的主任,姓严。
表明身份后,他指着那些年轻的面孔问道:“请问,这些是……”
严主任并无太多避讳,反而热情地介绍起来:“沈记者好眼力。这都是我们山西大学建筑工程系的学生们。”
“学生?由学生来承建大学校园?”沈文翰尽管有了猜测,还是感到惊讶。
“正是!”严主任语气中充满自豪,“这是咱们林先生和校方共同定的章程。学盖房子的,光啃书本、画图纸,那是纸上谈兵。这新校区,就是他们最大的实习场、最硬的毕业考题!从地基勘测、图纸深化,到材料核算、现场施工管理,再到具体操作机械、砌砖抹灰,全部由他们在教授和老师傅指导下完成。”
这时,一个满身灰土、戴着安全帽的年轻人小跑过来,敬了个礼:“严主任,三号区域地基槽验收完毕,符合设计要求,请示下一步工序。”
被称为严主任的严主任点点头,熟练地指示了几句,年轻人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严主任转向沈文翰,解释道:
“刚才那个是三年级的学生班长。
在这里,没有纯粹的学生,每个人都是项目的参与者、责任人。工程质量、进度、安全,都与他们的学业成绩直接挂钩。
一旦整个校区建设完成,并通过严格验收,他们这一届参与全程的学生,就能直接拿到毕业证书,而且是最硬邦邦的那种!”
沈文翰若有所思地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看到几个学生围着一张铺在简易木板上的图纸激烈讨论,看到有人拿着水平仪一丝不苟地测量,也看到有人在老师傅的指点下学习砌筑技巧。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水泥和年轻汗水混合的气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实干精神。
“这样做,效率是否会受影响?质量又如何保证?”沈文翰提出专业性的疑问。
严主任坦然道:
“初期肯定慢,要磨合,要教学。
但一旦上手,这帮年轻人的学习能力和干劲是惊人的。至于质量,”
他指了指不远处几位神情严肃、不停在本子上记录的老工程师,“我们有最严格的监理团队,都是退了休又被请回来的业内翘楚,标准绝不会降低分毫。
说白了,这是他们自己将来要读书、生活的地方,谁敢马虎?
这种主人翁的意识,比任何外部监督都来得有效。”
沈文翰在与严主任以及几位抽空接受采访的学生交谈中,深刻感受到了一种迥异于传统书斋教育的理念。
学生们谈起钢筋的标号、混凝土的配比、施工组织的优化,眼睛里放光,那种将理论应用于实践、解决真实问题后获得的成就感,溢于言表。
他们不讳言辛苦,手上磨出的水泡、被晒得脱皮的鼻梁都是勋章,但他们更骄傲于我们正在亲手建造自己的大学。
“辛苦吗?”沈文翰问。
“当然辛苦!”学生爽朗地笑了,“比在教室里上课累多了。风吹日晒,有时候为了赶一个浇筑节点,要连续干十几个小时。但是,感觉完全不同!”
他指着初具轮廓的地基,“你看,我们画的每一条线,打的每一个桩,将来都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大楼,是我们自己的教学楼、实验室!这种成就感,是任何考试成绩都无法比拟的。而且,在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千奇百怪,逼着我们去翻书、去请教老师傅、去和同学争论,学到的东西比过去两年都多、都扎实。”
沈文翰深深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