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已然带上了明显的暖意,吹过晋南平原一望无际的麦田,掀起层层绿浪。
这绿,已不是初春的嫩绿,而是沉淀下来的、饱满欲滴的深绿,穗头开始泛出淡淡的黄晕,预示着丰收的脚步越来越近。
可这景象,却让许多老庄稼把式犯了迷糊,整天蹲在自家地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赵家庄,赵老四那四百三十亩地里。
去年那个差点要跟林茂田打赌的老把式赵老蔫,此刻正蹲在田埂上,嘴里叼着早已熄火的旱烟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麦子。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托起一个沉甸甸的麦穗。
那麦穗长得邪乎,颗粒挤得密密实实,比他往年见过的任何麦穗都要长、都要粗壮。
指尖传来的饱满质感,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慌。
“邪了门了,真他娘的邪了门了!”他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里全是困惑。
这麦子,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没见过这么长的穗,这么密的粒!
他记得清楚,去年秋播,那个领航者的林管事,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小年轻技员,逼着他们按什么狗屁规程来。
啥时候下种,下多深;啥时候追肥,追多少;啥时候浇水,浇几寸…
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他当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差点就梗着脖子跟人打赌。
现在想想,后背竟惊出一层冷汗。
这要是真赌了,他这把老脸,怕是要栽进自家粪坑里了。
他忍不住伸手,用粗糙的手指捏开一颗还带点软绿的麦粒,乳白色的浆液立刻溢了出来。
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清新又带着浓郁淀粉香气的味道。
凭他几十年的经验,这麦粒,成了!而且养分足得吓人!
“赵老哥,又发呆呢?”旁边地里另一个老佃户走过来,同样是一脸梦游似的表情,“俺这心里咋就这么不踏实呢?这麦子它咋就能长成这样?俺夜里都睡不踏实,生怕一觉醒来,这全是梦。”
赵老蔫叹了口气,把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谁说不是呢。想起去年咱还嫌人家管得宽,差点跟人呛火。现在想想,真是…真是活回去了。”
“谁说不是啊!”那佃户一拍大腿,“那天林管事说他们村亩产二百五六十斤,俺还心里骂他吹破天,可你看眼下这架势,”他指着眼前这片麦浪,“这他娘的怕是真不止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撼和一丝羞愧。
不远处,领航者公司派来的年轻农技员林庆丰,正带着几个佃农家的半大小子,在田里边走边看。
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不时停下脚步,弯腰拨开麦丛,仔细查看茎秆、叶片和穗头的情况。
“庆丰哥,这麦子是不是快熟了?”一个半大小子兴奋地问。
林庆丰脸上带着温和又自信的笑容:“还得十几天。现在灌浆还没完全结束,最后这点时间最关键,水肥一点都不能松懈,还得防着干热风和病虫害。”
他现在说的话,在这些佃农耳朵里,简直比圣旨还管用。
再没人敢质疑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因为地里的麦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打谷场方向,传来了一阵整齐而有力的呼号声。
那是苏承勇派来的治安队正在训练村里新组建的民兵队。
自从去年推行警民共建以来,各村都挑选了青壮,由治安队派出教官,定期操练队列、格斗和射击,既保乡里平安,也防着有不长眼的来打这片即将丰收的麦田的主意。
呼号声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与眼前这片静谧而丰饶的麦田形成了奇特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