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督军府·书房
民国三年元月十六日·暮
督军府书房厚重的橡木门紧紧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壁炉里的松木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阎长官凝重而疲惫的脸庞,也映照着林砚那张在巨大皮椅中显得格外幼小、却异常沉静的面容。
桌上,摊开着那张宣告公债售罄的红纸告示副本,以及晋兴银行太原分行呈报上来的详细认购清单。
八十九万银元的成功募集,解了燃眉之急,但书房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阎长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大幅山西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方势力的犬牙交错:晋北的孔庚、晋南的刘汉卿、晋东南边缘的杂牌,他的嫡系力量,被死死钉在几条铁路线和几个重要城市,对于广大的县乡,鞭长莫及。
政令难通,财源被截,军队派系林立,这就是他治下的山西。
“砚哥儿,”阎长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与压抑的雄心,“公债之事,你母子二人居功至伟,解了省府倒悬之急。但,这不过是暂止血罢了。山西之病根,在于这遍地山头,在于这散沙一片!省府之令,难出太原百里!税收厘金,层层盘剥!欲行新政,欲强根基,必先打破此局!”他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行收权,削藩整军,必引剧烈反弹!战端一开,莫说长治方略,便是这太原城,怕也要化为齑粉!”
他看向林砚,眼中充满了寻求破局之道的迫切:“你心思通透,常有惊人之策。长治警备旅已成一方劲旅。然,全省推行,阻力如山!当此困局,从何下手?如何破冰?”
林砚安静地听着,清澈的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仿佛在审视一盘复杂至极的棋局。阎长官说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壁炉火焰的噼啪声。
片刻后,林砚抬起小脸,目光迎上阎长官焦灼的眼神,童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见:
“阎伯伯,困局如山,强攻必溃。当以柔克刚,以势代力,借势破局,润物无声。”
他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点在山西地图上:
“第一步,借壳生根,以商掩兵。”
“晋兴银行此次公债大捷,名震三晋,更坐实了财大气粗之名。各方势力,无论敌友,皆知其富甲一方,已成太原乃至山西金融之重镇。”
“此名,可大用!”
“阎伯伯可顺势下一条密令:鉴于晋兴银行资产庞大,业务遍及全省,为保障其巨额资金、重要票据及人员安全,防范匪患及不测,特准许晋兴银行在其业务所及之重要县份,组建专属护行保安民团!”
林砚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民团,名正言顺!理由充分——保护私人巨额财产,天经地义!规模、装备、训练,皆可参照晋南第一保安团之标准,力求精悍。经费,由晋兴银行自行负担,不费省府分毫!”
“此举妙在何处?”林砚自问自答,“各方军头、地方豪强,只会将此视为晋兴银行财大气粗、怕死惜命之举,是商贾自保的常态,绝不会将此与省府收权、削藩联系起来!他们甚至会暗中嗤笑,觉得晋兴人傻钱多。殊不知,这正是我们楔入地方的第一个、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钉子!”
“阎伯伯,您可明发此令,甚至可做得高调些,让各方都看到您对保护商业的重视。而我们,则借此令,在一年之内,于全省重要县份,秘密嵌入至少三十支此类护行保安民团!每一支,皆是精兵种子!其驻地,即是晋兴银行在当地的分支机构,天然便是我方据点!”
阎长官听得眼中精光爆射!借保护商业之名,行布设武装之实!而且披着民团这层地方自治的合法外衣,将敏感度降到最低!此计可谓四两拨千斤!
“好!好一个借壳生根!此策可行!”阎长官抚掌,随即追问,“然,仅有保安团,尚不足以掌控地方民政、治安及信息。”
“第二步,明修栈道,暗控警权。”林砚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保安民团扎根之后,下一步的目标,是各县的警察局!”
“警察局,掌管地方治安、户籍、缉捕、情报,虽非野战部队,却是控制地方的神经末梢,至关重要!”
“如何得之?仍需借势!”
“晋兴银行公债成功,资金雄厚,且此次公开移交三十万巨款,更彰显其与省府关系密切,实力超群。阎伯伯可再行一令:为整顿地方治安,强化省府对基层管控,责成省民政厅、警务处,对全省各县警察局长人选进行考绩调整。调整标准,首重能力与忠诚,尤其要具备维护地方商业繁荣,保障重要金融机构安全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