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混乱与新标准(1 / 2)

晋城铁业协会的金字招牌,在秋日高照的晋城东大街聚义堂门前挂起时,引得半城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一届协会理事长的推选,没悬念,也没人敢争。

苏承业顶着枯树岭钢铁基地代表的名头,揣着十万蜂窝煤炉订单的底气,还有那份把各家作坊拧成一股绳的蓝图,稳稳当当,全票当选。

“承蒙诸位掌柜抬举,”苏承业站在临时搭的台子上,声音不高,却像铁砧敲打般清晰,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掌柜们,最后停在角落闷头抽烟的铁锅张身上,“协会立起来了,章程也定了。眼下顶顶要紧的,就两样:人!器!”

他手一扬,指向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大表格:“人,就是学徒!各家报上来的好苗子,拢共一百零八名,全在这儿!”表格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年龄、所属铺子和掌柜签名。

“三日后,协会统一派车马,全数送往枯树岭钢铁基地!”

台下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吸气声、低低的议论声、还有烟袋锅子磕在椅子腿上的闷响,搅在一起。

早有准备是一回事,真要把自家铺子里最能干的学徒送走,大家心里还有点不踏实。

铁锅张死死盯着表格上自家两个学徒的名字,腮帮子咬得死紧。

“诸位掌柜!莫心疼!”苏承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撞击的脆响,“送出去的,是学徒!学成归来的,那就是你们作坊未来的顶梁柱!是咱晋兴铁业的火种!协会跟基地签了约,学徒食宿基地包了!每人每月,协会再额外补贴一块大洋零花!学的是真本事,拿的是实在钱!这买卖,不亏!”

一块大洋的补贴,稍稍抚平了些掌柜们心。

苏承业不给喘息的机会,话锋一转,直指要害:

“器!便是标准!是咱安身立命,也是砸招牌的根子!那十万蜂窝煤炉的订单,就是头一道试金石!图纸、标准,都发到各家手上了。今日起,协会质检所,挂牌开张!”

他手一指门口刚挂上的牌子:

“所长,张华宇!

原汉阳铁厂的老铸造工!

再请两位懂行的老师傅,带上两名刚从枯树岭实习回来、会摆弄洋量具的年轻学徒!

所有送往总成工场的部件,必先经质检所抽检!

不合格的,一律退回!费用,自个儿担着!

退够三次,对不住,分包资格取消!”

质检所仨字,像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夹住了所有掌柜的心。

以往作坊里差不多就行的舒坦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

这整合的阵痛,来得又快又猛,头一个撞上这堵铁墙的,正是手艺最精、脾气也最倔的铁锅张。

按分包,铁锅张的作坊负责打蜂窝煤炉最显眼也最要命的玩意儿:铸铁炉体外壳。图纸上写得明明白白:圆柱形,直径一尺二寸,高九寸五分,壁厚得匀称,误差不许超过半分(约1.5毫米),上下沿得溜平,歪斜?肉眼瞧出来就不行!侧面通风道接口和炉门安装孔的位置、大小,更是精细到了厘(约0.3毫米)。

这对打了一辈子铁锅、讲究锅体圆润“有灵气”的铁锅张来说,简直是给野马套上了嚼子,浑身不自在。

他憋着股邪火,亲自领着铺子里两个手艺顶好的老师傅,选最上等的生铁,烧最旺的炉火,叮叮当当闷头干了整整两天,硬是捶打出第一批二十个炉体外壳。

“哼,德国佬的死规矩?看俺老张的!”

铁锅张蹲在地上,挨个摩挲着那些黑黝黝的炉体,脸上透着得意。

在他眼里,这些炉壳子浑圆厚实,火候透亮,透着祖传手艺的“灵气”,比那冷冰冰的图纸强多了!

他亲自押着货,送到了刚挂牌、设在原苏氏钱庄后院库房的协会质检所。

张华宇,一个脸膛黝黑、眼神像淬过火的汉子,带着两个年轻助手——刚从枯树岭学成归来的王衡,和本地老匠人孙子、会扒拉算盘的李严,早已在青石板院子里等着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生铁和油灰的味道。

检验干脆利落。

张华宇抄起一个炉体,二话不说,咣当一声,重重顿在一块特制的、带水平刻度的铸铁平台上!

炉体在平台上晃悠了几下,才勉强稳住。

“水平度,不合格!”张华宇声音冷得像块冰,指着平台边上纹丝不动的水准泡,“倾斜超两分!”

铁锅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放屁!老子打了一辈子锅,锅沿儿能当镜子照!歪?是你这破台子不平!”

张华宇眼皮都没抬,抄起一把刚从枯树岭弄来的、带游标卡尺的大号外径千分尺,咔哒一声卡在炉体中段。

冰凉的金属贴上滚烫的炉体,发出轻微的滋声。

数清晰:一边壁厚四分三厘,另一边,只有三分九厘!

“壁厚不均!误差超标!”张华宇再次宣判。

“这点子差别,烧起火来能咋的?厚点还经用呢!”铁锅张梗着脖子,唾沫星子乱飞。

张华宇依旧不搭理他,拿起图纸,对着炉体侧面预留的通风道接口位置,用一把精钢角尺啪地贴上去比量。

图纸要求圆心距炉底高度五寸七分,角尺一量,高的高了一分,低的矮了两厘!

“孔位偏差,超标!”张华宇的声音像铁锤,一下下砸得铁锅张心头发颤,“张掌柜,你这第一批二十个炉体,抽检五个,全数不合格!按章程,整批退回重做!工料钱你自己兜着!”

“啥玩意儿?!”铁锅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窜起来,手指头差点戳到张华宇鼻子上,“姓张的!你算哪根葱?拿个洋鬼子的破铁片子就来挑老子的刺儿?老子打的铁器,晋城老少爷们谁不挑大拇哥?你他娘的就是公报私仇!”

“张掌柜!”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从质检所门口传来。

苏承业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背着手,脸色平静,眼神却像淬了冰。

“质检所的判定,就是协会的判定!

是枯树岭基地的要求!

是那十万订单的规矩!灵气?”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那堆炉体,“在标准面前,你那点灵气,屁都不是!拿回去,重做!做不好,这炉壳的分包,协会立马换人!”

苏承业的话,像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铁锅张透心凉。

他看着苏承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再看看地上那堆被宣判为废铁的、曾让他颇为得意的炉体,一股子邪火混着说不出的憋屈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最近的一个炉体上!

“哐啷——!”一声刺耳的巨响在院子里炸开,炉体翻滚着撞在墙上。

铁锅张看都没看,红着眼珠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院子沉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