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田!契约已成!自今日起,你便是领航者公司农垦部正式员工!享公司一切章程待遇!”
孙守拙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转折的神圣感。
王有田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套簇新的工装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着孙守拙、对着林永年、对着那面契约桌后的公司徽记,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从未在田埂之外弯过的腰。
再直起身时,他挺着胸膛,挂着工牌,抱着工装,一步一步,无比郑重地走下平台。
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下方的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块反射着阳光的铜牌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羡慕和即将喷发的渴望。
“第二组!张铁牛!刘翠花!陈石头……”
签约的场面,成了世间最动人的悲喜剧。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刘翠花,丈夫死于流民抢粮的混乱。
她一手紧紧搂着襁褓,另一只手同样选择了执笔。
她识字不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写刘字时,婴儿突然啼哭,她慌乱地轻拍安抚,墨汁滴落在契约上,洇开一小团。
她急得快哭了,少年赶紧递过一张新契约。
她咬着唇,不顾孩子的哭闹,更加专注地重新写,泪水混着汗水滴落纸上,晕开了墨迹,却让那三个字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当她挂上工牌,领到那套明显小了一号、却代表着她和孩子未来的工装时,她把脸深深埋进那厚实的蓝色布料里,压抑的哭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又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一个半大少年,陈石头,爹娘都饿死在路上。
他挤到桌前,个子还没桌子高。
他认得自己的名字,抓起笔,憋着一股狠劲,写得比王有田还用力,笔画几乎要戳破纸背。
写完最后一个头字,他猛地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带着狼崽子般的凶狠和孤注一掷的期盼,哑着嗓子问:“管饱饭吗?顿顿管饱吗?”
得到孙守拙斩钉截铁的“管!顿顿管饱!工钱照发!”的答复后,他一把抓过工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然后才去抱那套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工装。
他没有哭,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
签约的队伍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平台上,墨香与印泥的气息混合着新土的芬芳。
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按下指印的轻微噗嗤声,工装布料摩擦的悉索声,以及压抑不住的抽泣、粗重的喘息、工牌相碰的清脆叮当,汇成了一曲无声却震撼人心的交响。
每一次名字被叫响,每一次笔落契约,每一次铜牌挂上脖颈,都像一道惊雷,劈在那些尚未轮到的灾民心上,点燃起更炽烈的火焰,也劈在平台上方那些贵客的心湖,激起层层难以平复的涟漪。
商会会长捻着佛珠的手早就停了,他盯着那些抱着工装、挂着工牌、挺直腰杆走下平台的身影,眼神复杂。
这哪里还是几个月前那些眼神麻木、衣衫褴褛、在城墙根下等死的流民?
这分明是一股脱胎换骨、即将爆发出可怕力量的新生势力!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忠诚肯干、纪律严明的工人,看到了依附于这庞大工程和土地而产生的巨大商机,也看到了一股足以改变潞城、甚至长治府格局的力量正在崛起。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永年挺拔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县长生出了真正的敬畏。
几位乡绅老者的脸上,则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慨。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灾荒,见过流民,见过官府施粥,见过大户招佃,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等景象。
不是施舍,不是雇佣,而是一场以命相搏的赌约兑现!
是将成千上万走投无路之人,硬生生锻造成有尊严、有归属、有未来的公司员工!
这林家村,这领航者公司,这林永年所行之事,已近乎再造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