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内宅书房。
窗外月色清冷,室内灯火通明,弥漫着高强度运转后的沉凝与亟待梳理的紧迫感。
檀香的气息被更浓的墨味和淡淡雪茄(苏承业偶尔解乏)气息取代。
巨大的枯树林规划图铺满了半边书案,朱笔炭笔标注密布。
苏婉贞端坐主位,指尖划过晋兴银行今日债券认购汇总报表。
“水利公债,首日认购四十二万七千两,超预期。县衙催用水凭证。”
“钢铁建设债,”她翻过一页,数字明显更大,“首日六十八万五千两!大额居多,丰裕五万,晋隆三万,永昌陈大石一万,不少意在订单。”
二舅苏承业一身尘土,对着规划图上一处标红矿点皱眉,闻言抬头,眼中带着兴奋与焦虑:“钱进得快是好事!可烫手啊!这债募的一百万两是盖房修路挖水库的!工期卡死!砚儿要求的可是…”他深吸气,看向书案另一端,“六个月!六个月内,土建、道路、水库、厂房、房舍全完工,能装设备!这简直是把一天掰成三天用!”
外公苏鸿儒捻须,目光深沉:“工期如此急迫,承业,人力、物料、协调,皆是大坎。”苏伯钧锁眉,苏承勇沉默关注治安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林砚。他站在垫高方凳上,伏身规划图前,细朱笔正标注自备水库与厂区主干道。对二舅的询问和众人目光,他未立刻抬头。
苏婉贞看着儿子侧影,手指无意识摩挲袖中电报抄录——那“黑金入库”四字犹带灼热。
她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瑞士,‘黑金’已确认入库。油田坐标,按约于确认后二十四小时内,安全交付汉斯·克虏伯。此刻,应已在柏林验证途中。”
“啊?!”苏承业、苏伯钧、苏承勇同时低呼!
三百万美元筹码已抛出,德方开始验证!
这意味着德国设备必须万无一失!巨大压力无形弥漫!
林砚此时才放下朱笔,缓缓直身。
灯光下小脸异常平静,仿佛母亲所言不过寻常。
他清澈目光扫过二舅焦虑、长辈凝重,落回苏承业身上。
面对“六个月完工是否可能”的沉重疑问与众人压力,林砚未直接回答工期或油田真伪。
他微微侧首,似在倾听窗外深沉夜色。
片刻寂静后,林砚开口,声音清越平静,却字字千钧:
“二舅的难处,我知晓。”
“人力,可再募。多接收晋城灾民,三班轮替,工钱给足。”
“物料,石料、木料、石灰,就近优先,不足者,重金外购,水陆并进。”
“协调县衙,保安团、晋兴银行,皆听二舅调度。”
话语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苏承业稍松,众人见希望。
然而,林砚话锋未停。他抬起小手,指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那里不见星月,唯有沉沉的、仿佛孕育着惊变的黑暗。
“工期,六个月,是铁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非仅因德人之约,更因……”
林砚微微停顿,目光变得无比幽深,穿透墙壁,望向遥远大陆翻涌的暗流。
他缓缓吐出六个字:
“欧罗巴,要乱了。”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响!
“欧罗巴?”苏承业失声,一脸茫然。
他不懂洋文,更不解其意。
林砚没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