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县衙·大堂
曾经王怀仁盘踞的大堂,此刻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压抑与躁动。
昔日油光水滑的师爷、各房主事、书办、衙役,乃至王怀仁的心腹班底,此刻都挤在堂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堂上。
林永年并未落座,而是背对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负手立于堂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呢大衣,身形并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
新任县长没有立刻训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却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堂下这几十号人。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曹文轩则像一尊铁塔,矗立在林永年侧后方半步。
崭新的少校军服笔挺,腰间的指挥刀闪着寒光。
他双手抱臂,鹰隼般的目光没有任何掩饰,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与冰冷的压力,从那些穿着各色号服、警服的人脸上刮过,仿佛在清点一群待宰的羔羊。
柱子按刀侍立在他身后,眼神同样锐利如刀。
死寂。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人都齐了?”林永年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回…回县长大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绸缎长衫的师爷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县衙在职属员、书办、衙役、巡警,除…除告病及因公外出者,皆…皆已到齐。”他声音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告病?”林永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好。记下名字。文轩司令。”
“在!”曹文轩沉声应道,如同闷雷。
“派人去‘请’。一个时辰内,爬也要爬来县衙报到。逾时不到者,以藐视新政、怠惰渎职论处,革职查办!”林永年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凌,“本县长新官上任,不烧三把火,只讲一条规矩:在其位,谋其政!尸位素餐者,滚!”
“是!”曹文轩眼神一厉,柱子立刻转身,对堂外两名持枪肃立的保安团士兵低语几句。
士兵领命,大步流星而去。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几个原本心存侥幸“告病”的主事,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林永年不再理会,目光重新投向众人,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加沉重:“长治遭逢大旱,又经匪患,民生凋敝,百业萧疏。父老乡亲挣扎于水火,此乃我等为官者之耻!阎督军委我重任,非为坐堂审案,更非为尔等升官发财!为的是救民于水火,重整河山!”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新政第一令:即日起,启动十万亩荒田开垦及水利工程!以工代赈!县府设‘垦荒赈济局’,本县长亲领!所有县衙属员,各安其职,全力配合!钱粮支应,由晋兴银行长治分行及县库统筹!”
“第二令!”林永年目光如电,扫过几个明显是王怀仁心腹、掌管钱粮田亩的主事,“原田赋、捐税账册,三日之内,全部封存,移交‘垦荒赈济局’核查!敢有拖延、篡改、隐匿者,军法从事!”他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目光投向曹文轩。
曹文轩适时地冷哼一声,右手重重按在刀柄上,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大堂内格外刺耳。
那几个被点名的家伙顿时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第三令!”林永年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县府各房、三班六房,原有职司暂不变更。然,本县长只看结果!赈灾开荒,乃当前第一要务!凡推诿塞责、阳奉阴违、办事不力、甚至暗中掣肘者——”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是何人旧部,有何背景,一经查实,就地革职!永不叙用!情节严重者,送交曹司令,按战时通匪、祸乱地方论处!”
“通匪”、“祸乱地方”、“军法从事”!这些冰冷的字眼,配合着曹文轩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
王怀仁时代那种上下其手、浑水摸鱼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都听清楚了?”林永年沉声问道。
“听…听清楚了…”堂下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带着惶恐的应和。
“大声点!没吃饭吗?”曹文轩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听清楚了!县长大人!曹司令!”众人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扯着嗓子嘶喊,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敬畏。
林永年微微颔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肃立一旁的书记员道:“即刻张贴安民告示,将本县长三条政令,晓谕全城!明日辰时,县衙门前,设立‘垦荒赈济’登记处!凡愿出力者,皆可报名!”
“是!县长!”书记员声音洪亮,运笔如飞。
林永年最后看了一眼这依旧弥漫着旧时代腐朽气息的大堂,对曹文轩道:“文轩兄,城防治安,就拜托了。我去看看‘垦荒赈济局’的筹备。”
“永年兄放心。”曹文轩抱拳,眼中寒光一闪,“长治城,从今日起,宵小绝迹!”
两人不再停留,并肩大步走出县衙大堂。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无数颗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不知未来命运的心脏。
长治县衙这潭死水,被这新来的县长和司令,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狠狠搅动了!新政的齿轮,开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