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恐惧,还有一丝被激起的血性。
苏承勇背着手,站在林子边缘,看着林虎用最冷酷、最高效的方式,将这三千名刚刚放下锄头扁担、身上还带着土腥味的汉子,强行塞进“兵”的模子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暗暗点头:就得是林虎这头“虎”,才能镇住这群野性未驯的“羊”!尖刀小队的狠辣和效率,正是这支仓促成军的队伍最需要的淬火剂。
营房还在赶建,炊烟已在林间空地升起。
这买下来的大槐树林,正以一种粗粝而强硬的方式,吞吐着它新的主人。
苏承勇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这林子里少不了鬼哭狼嚎,但也必定会锤炼出几分真正的筋骨。他需要的,就是这份能扎进乱世里的硬骨头。
大槐树林的清晨,是被冷水泼醒的。
天刚蒙蒙亮,尖刀队员踹开草草搭建的窝棚门板,拎着冰冷刺骨的井水桶,兜头盖脸就浇了下去。惨叫声、咳嗽声、惊慌失措的咒骂声瞬间撕破了林间的薄雾。新兵们像受惊的兔子从草铺上弹起来,湿漉漉的,冻得牙齿打颤。
“一炷香!穿戴整齐!营地外列队!迟一步,早饭取消,加跑十里!”林大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混乱,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稍息立正”,没有“向左向右看齐”,只有最原始的命令和惩罚。
“剔骨”开始了。
尖刀队员化身最严苛的监工。负重跑是最基础的“点心”。不是绕着林子跑,而是专挑那些布满树根、坑洼不平的地段。新兵们背着沉重的沙袋(里面是真沙子混着碎石),踉踉跄跄,不断有人摔倒。身后立刻传来冷酷的呵斥:
“起来!装什么死?跑不完,午饭也别想!”
“你!沙袋绑紧!掉一次,加跑一圈!”
“队列!队列!挤成一坨等着挨刀吗?散开!保持距离!”
汗水混着泥水,浸透了单薄的号衣(还是临时发的粗布衣),磨破了肩膀,扭伤了脚踝。林虎就站在终点的高坡上,抱着双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挣扎的身影。他不看谁跑得快,只看谁掉队,谁偷懒。掉队的,立刻有尖刀队员“陪同”加练;偷懒耍滑的,直接拖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百个起伏蹲(深蹲),做到瘫软如泥,再扔回队伍。
站军姿,成了比负重跑更可怕的折磨。林中的空地,夏日的太阳毒辣起来毫不留情。新兵们被要求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挺胸收腹,目视前方,纹丝不动。
“腰塌了!给我挺起来!”
“头!谁让你低头的?看天!”
“晃?腿软了?再加半个时辰!”
汗水流进眼睛,刺痛难忍,却不能擦;蚊虫在脸上、脖子上肆虐,奇痒钻心,也不能动。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不断有人眼前发黑,直挺挺栽倒。立刻有尖刀队员上前,掐人中,泼冷水,拖到一边。
醒了?回去接着站!晕了?抬下去,醒了加倍补!林虎要的不是他们站得多漂亮,是要磨掉他们身上最后一点“散漫”和“娇气”,把“服从”和“忍耐”像楔子一样砸进骨头缝里。
格斗基础训练场,是嚎叫最惨烈的地方。
尖刀队员亲自下场当“靶子”和“陪练”。没有花架子,全是战场上用命换来的狠招、损招:绊腿、锁喉、插眼(点到为止)、踢裆(同样点到即止)。新兵们被打得鼻青脸肿,摔得七荤八素。
“怕疼?上了战场,敌人一刀下来,你连疼的机会都没有!”
“你刚才那是什么?娘们儿挠痒痒?用劲!把他当抢了你家最后一口粮的仇人!打!”
“防守!格挡!你脖子是木头做的?等着挨刀?”
林大虎亲自示范。他随手点出一个身材壮硕的新兵,示意对方全力进攻。那新兵被折磨得憋了一肚子火,嚎叫着扑上来。
只见林虎脚步微错,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反关节,壮汉如同沙袋般被重重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半天爬不起来。
“看清了吗?”林虎的声音依旧冰冷,“不是你们力气小,是你们不会用!更没那个胆气豁出去!练!练到你们敢拼命,练到你们挨了打还能爬起来咬下对方一块肉为止!”
营地角落,苏承勇叼着烟斗,眯眼看着。炊烟袅袅,大锅里的苞谷糊糊翻滚着热气。
他听着林子里此起彼伏的喝骂、惨叫、沉重的喘息和摔倒的闷响,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个尖刀队员小跑过来,低声汇报:“虎哥下手有分寸,都是皮外伤筋骨疼,躺两天就能好。倒下的,多是饿狠了底子虚的。”
苏承勇吐出一口青烟:“让伙房,给那几个底子最虚的,每人早饭多加半勺糊糊,中午那顿,肉星子多撇两勺油花进去。”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声张,让林虎知道就行。该练还得往死里练,但饭得让人吃饱,才有力气变块好铁。”
夕阳西下,疲惫不堪的新兵们终于迎来了收操的号令。他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营地,排队打饭时,手都在抖。但捧着那碗滚烫、浓稠、飘着些许油花的苞谷糊糊时,许多人竟觉得这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营地边缘,两个站岗的尖刀队员换岗,交接时彼此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营地入口和幽暗的槐树林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兵”的警惕,正在这群昨日还是流民的汉子身上,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