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叶枭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神光,更无丝毫道韵,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深刻沟壑,就像是凡间乡下被那干裂的黄土地与无情的烈日一同蹂躏了一辈子的老农。
可偏偏就是这张脸,这张普通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脸,却让叶枭那颗早已被八种灭世本源连同那尸龙鳄的狂暴兽性彻底污染的鸿蒙道心——那朵本该是他最后守护的鹅黄色金莲,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那不是恐惧,更不是臣服,那是一种仿若漂泊了无数纪元、早已迷失了方向的孤舟,终于看到了那座即便是在纪元崩灭的风暴之中也依旧为它亮着灯火的唯一灯塔。
那是一种源自于神魂本源的绝对“亲近”与“归属”。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压抑的嘶吼,不受控制地自叶枭那早已彻底化作了龙首的喉咙之中轰然炸响。
他那具正在被疯狂兽化的身体,竟是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朝着那老人重重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不是行礼,那是镇压。
是他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道心,在用这种最为极端的方式来强行镇压那股即将彻底吞噬他所有理智的狂暴兽性。
老人那双早已浑浊到看不清眼白的眸子,平静地落在了那具跪倒在自己摊前、那半人半龙、气息狂暴到了极致的恐怖怪物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更无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个足以让神帝都为之神魂崩解的怪物,与他摊前那张早已被油渍浸透的破旧板凳并无任何区别。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蛋炒饭,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同样被熏得漆黑的木桌之上。
然后,用一种极其沙哑,仿若两块干枯的树皮在互相摩擦的难听声音,缓缓地开口。
“饿了?”
两个字很轻,却好比两道由那最为古老的“规则”凝聚而成的最终敕令,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行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混沌魔焰与尸龙尸气,清晰地回荡在叶枭与风紫月那早已被无尽的杀意与狂暴彻底淹没的共享神海之中。
“嗡。”
神海之中,风紫月那本已陷入了沉寂的冰冷神魂猛地一颤。
她骇然地“看”着那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倒的凡人老者。
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个老人的声音竟能轻易地便穿透了叶枭那连神选者的秩序神则都无法彻底净化的鸿蒙道体。
“他是谁?”
风紫月那冰冷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的意念,轰然炸响。
可叶枭没有回答。
他那双一半猩红一半苍白的兽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碗还在不断地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炒饭。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那只是一碗由最普通的凡火炒出的最普通的米饭。
可他那颗早已濒临崩溃的鸿蒙道种,却是在疯狂地向他传递着一种名为“饥饿”的恐怖情绪。
那不是肉身的饥饿,那是源自于“道”的渴望。
仿佛那碗饭才是这片早已被神血与魔骨彻底浸透的众神战场废墟之中,唯一的“生机”,唯一的“真实”。
“吼!”
那股源自于尸龙鳄的狂暴兽性,终于再也无法压制。
它竟是想强行挣脱叶枭那道心的束缚,去吞噬那碗在它看来,足以让它完成最终蜕变,成为这片放逐之地全新君王的无上神药。
可它的意志刚刚涌起。
“啪。”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让叶枭与风紫月那共享神海都猛地一滞的轻响,轰然上演。
那老人竟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同样沾满了油渍的铁锅铲,狠狠地敲在了叶枭那颗早已被狰狞龙鳞彻底覆盖的硕大头颅之上。
“说了不准动。”
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仿若教书先生在训斥不听话顽童般的严厉与不耐烦。
“再动,今天这碗饭你就别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本该将叶枭彻底吞噬的狂暴兽性,竟是仿若被一盆来自于九幽之下的万载玄冰当头浇下。
它竟是在那老人那看似随意的一铲子之下,毫无征兆地当空凝固。
然后,在那风紫月不敢相信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缕精纯到了极致的本源尸气,尽数没入了那柄平平无奇的铁锅铲之中,消失不见。
“噗。”
叶枭如遭雷击。
他那张本已彻底化作了狰狞龙首的脸,竟是在那股兽性被强行剥离的刹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褪去了那狰狞的龙鳞,重新恢复了他那虽然惨白如纸却依旧棱角分明的清秀脸庞。
可他那双本该恢复清明的眸子,却是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疲惫。
他败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彻底镇压那股来自于尸龙鳄的狂暴兽性。
若非这个神秘的老人出手,他此刻恐怕早已彻底沦为一头只知杀戮与吞噬的行尸走肉。
“想吃吗?”
老人那浑浊的眸子,平静地看着那张即便是在这种绝境之下也依旧充满了无尽倔强的年轻脸庞。
叶枭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