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枭的话,好比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燕璇玑和风紫月的心上。
被一首歌杀死。
这是何等荒谬,却又何等恐怖的真相。
风紫月娇躯微颤,她想起了神庭内部,一个很少被人提及,却又让所有神官都讳莫如深的部门。
礼乐神殿。
他们不掌刑罚,不司战争,唯一的职责,就是编撰神庭的“雅乐”。
那种被认为最圣洁,最纯粹,最符合天地秩序的音乐。
据说,神庭的雅乐奏响之时,万物都会被同化,一切不和谐的“杂音”,都会被自动抹除。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夸张的传说。
今天她才知道,那是真的。
在神庭眼中,凡间那些充满了七情六六欲的艺术,那些承载了悲欢离合的曲调,都只是需要被“净化”的杂音。
他们不仅要统治这片大陆的土地与财富,更要彻底格式化所有生灵的思想与情感。
“那……那还有救吗?”燕璇玑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布满了绝望。
她最珍爱的宝物,她引以为傲的艺术,在神庭的规则里,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救?”叶枭看着她,反问了一句,“你是想让它变回原来那个,随时可能被另一首歌再次杀死的镇国神器?还是想让它,拥有一颗,连神庭的雅乐都杀不死的,全新的灵魂?”
燕璇玑愣住了。
她看着叶枭,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挣扎与思索。
“先生的意思是?”
“很简单。”叶枭走到那张装满了“众生币”的钱箱前,随手抓起一把。
那些由乞丐的眼泪,死囚的绝望,读书人的不甘,少女的憧憬铸造而成的石币,在他的掌心,散发着一种驳杂,却又无比真实的微光。
“神庭的雅乐,之所以能杀死你的琴,因为它纯粹,因为它高高在上,因为它不染半点凡尘的‘杂质’。”
“而我要做的,就是用这世间最‘污秽’,最‘嘈杂’,最‘卑微’的东西,去为你的琴,重铸一个灵魂。”
“我要让它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市井的叫卖,小巷的哭泣,酒馆的狂笑,战场的嘶吼。”
“我要让这世间亿万生灵的情感,成为它的护甲。”
“到那时,你再告诉我。”叶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神高高在上的圣歌更强,还是我这凡尘俗世的噪音,更能撼动人心?”
燕璇玑彻底呆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男人,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彻底重塑。
用凡人的七情六欲,去对抗神庭的圣洁雅乐?
这简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惊天叛逆。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深处,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期待。
“可是……璇玑是神君弟子,若是……”她还是有些迟疑。
“那又如何?”叶枭打断了她,“你若不敢,现在就可以抱着你这块烂木头离开。去找你的神君师尊,看他会不会为你这件被神庭雅乐判定为‘垃圾’的凡物,降下半点垂怜。”
这句话,好比最锋利的刀,刺穿了燕璇玑最后的一丝幻想。
她很清楚,在师尊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天赋尚可,来自凡间的漂亮弟子罢了。别说是一架琴,即便是她本人,在神庭的利益面前,也随时可以被牺牲。
“璇玑……愿意一试!”她咬着贝齿,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先生需要璇玑,付出什么代价?”
“我的代价,你已经付过了。”叶枭看了一眼那架“星陨”古琴,“这东西,本身就是最好的报酬。”
他不再废话,将掌心那一把“众生币”,直接按在了漆黑的琴身之上。
没有火焰,没有熔炉。
他只是催动了自己那堪称恐怖的魂力,将那些石币,连同里面蕴含的驳杂情感,强行分解,液化。
灰色的液体,好比拥有生命的活物,顺着琴身的木纹,一点一点地渗入进去。
“嗡!”
星陨古琴发出一阵剧烈的颤鸣,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抗拒。它虽然灵性已死,但作为神木的本能,依旧在排斥着这些“污秽”的能量。
“还想反抗?”叶枭冷哼一声。
他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枚吸收了孟长河浩然正气,变得更加深沉古朴的“人”字币。
他将这枚特殊的石币,按在了琴的另一端。
“以众生之苦为骨,以圣人之道为魂。”
“我今天,就要看看,这两样东西,究竟能创造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当那枚“人”字币融入琴身的瞬间,星陨古琴的挣扎,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律动。
琴身之上,那些原本好比星辰的斑点,开始流动,重组,最后竟汇聚成了一幅模糊的画卷。
画卷之上,有农夫在田间耕作,有学子在灯下苦读,有将军在沙场喋血,有帝王在宫中长叹。
一幕幕人间百态,在这琴身之上,如走马灯般闪过。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下来,化作了一个个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微小符文,烙印在了琴身的内部。
原本漆黑如墨的琴身,此刻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好比被岁月打磨了万年的青石般的质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有任何惊人的道韵,也没有任何神器的威压。
它看起来,就像一架最普通,最古朴的民间乐器。
可燕璇玑只是看着它,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能感觉到,这架琴,活了。
以一种她从未理解过的方式,获得了新生。
“好了。”叶枭松开手,将琴推回到燕璇玑面前,“试试吧。”
燕璇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
她伸出纤纤玉指,重新按在了那熟悉的琴弦之上。
入手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好比人体般的温热。
她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一首她最熟悉的曲子,《高山流水》。
她试着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铮!”
一声琴响。
没有石破天惊的威能,也没有仙音缭绕的道韵。
那声音,很醇,很厚,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在黄昏下,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着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声音传出的瞬间,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钱不离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年轻时,在商行里当学徒,每天盼着能早日出人头地的场景。
铁心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他第一次成功锻造出法器时,师父那赞许的笑声。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纤儿,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枭,想起了自己刚刚被创造出来时,第一眼看到他的那种感觉。
所有人的心底,那段最深刻,最纯粹的记忆与情感,都被这一声琴响,给勾了出来。
燕璇玑更是娇躯剧震。
她只是弹了一个音,却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完整的人生。
她不再迟疑,手指在琴弦上,开始舞动。
一曲《高山流水》,被她弹奏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琴声里不再有任何的技巧与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