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银子,是陛下让我给您的——陛下说,您刚到京城,手里可能没多少银子,怕您受委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要是不收,陛下该不高兴了,觉得您把他当外人。”
陈璋握着手里的碎银子,心里更暖了,只能收下。
“那下官就多谢陛下,也多谢张公公了。”
“好说,好说。”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您刚到京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不管是刑部的差事,还是京城的风土人情,都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从刑部的老吏聊到京城的小吃,从浙江的稻子聊到温州的海鲜,气氛倒十分融洽。
陈璋心里暗暗庆幸。
还好他没像那些酸儒一样,看不起宦官。
张永虽然是太监,却是个心思细、人品正的人,跟他打好关系,对他往后在京城立足,在刑部办事,都有好处。
两人走到宫门口,张永让人备了马车。
马车是青色的,车厢宽敞,里面铺着厚厚的棉垫。
张永把陈璋送上马车,又跟驿馆的管事叮嘱了几句。
“陈大人是陛下看重的人,房间要最干净的,再备壶热姜茶,陈大人刚从宫里出来,别着凉了。”
管事连忙应着,点头哈腰的,态度恭敬得很。
陈璋坐在马车里,看着张永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心里默默想。
陛下身边有这样的人,真是大明的幸事。
另一边,韩文从内阁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户部。
马跑得飞快,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响,惊得路边的夜鸟都飞了起来。
此时的户部衙门,早已过了下班时辰。
大部分官吏都已经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加班的小吏还在值房里忙活,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文没顾上回自己的办公室,也没顾上喝口水,直接往户部清吏司的方向走。
欧阳铎就在那里办公。
他心里清楚,要查赈灾款的账目,靠那些老油子肯定不行。
他们要么敷衍了事,要么跟
只有欧阳铎,又细心又敢查,还不怕得罪人。
去年查漕运贪腐,就是欧阳铎找出的账册漏洞。
韩文走到清吏司门口,就看见值房里还亮着灯。
灯光透过窗户纸映出来,能看到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他推开门走进去,果然看到欧阳铎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堆账本写写画画,手里的毛笔都快磨秃了,桌角还放着一碗凉了的粥,显然是忙得没顾上吃饭。
欧阳铎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韩文,连忙站起身,手里的毛笔都没来得及放下。
“韩尚书?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去内阁跟李阁老他们议给事中改制的事吗?”
“改制的事哪有赈灾款的事急!”
韩文快步走到桌前,一把拿起桌上的账本,翻了两页。
账本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的,还画着不少红圈,显然是欧阳铎标记的疑点。
他又重重放下账本,语气急促。
“欧阳,出事了!京城街头出现流民了!”
欧阳铎愣了一下,手里的毛笔顿在半空。
见韩文脸色凝重,也收起了笑容,认真道。
“尚书,您的意思是……流民是从直隶过来的?没拿到赈灾粮?”
“不仅没拿到,还被衙役打了!”
韩文压低声音,凑到欧阳铎耳边。
“今天陛下在集市上撞见了,还处置了顺天府尹周奎和御史张谦——李阁老跟我说,顺天府都有流民,咱们户部拨下去的赈灾粮,肯定出问题了!”
“陛下现在还没琢磨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必然要查账,要是查出有贪墨,咱们户部谁都跑不了,轻则贬官,重则掉脑袋!”
欧阳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账本上,墨汁晕开一大片。
“尚书,您别说,我这几天核对各地的赈灾款回执,确实发现了不少不对劲的地方——保定府的回执上,‘发放流民三百人’的‘三’字,墨迹比其他字深,像是后改的,原本可能是‘二百人’;河间府的账册里,少了漕运司的签收单,只有一张手写的‘已收’,没有官印,我正准备明天跟您说!”
“什么?!”
韩文的眼睛瞬间瞪大,一把抓起保定府的回执,凑到灯前仔细看,果然看到“三”字的墨迹比其他字浓,边缘还有些毛糙。
“这群狗东西!竟敢改账册!漕运司的签收单呢?怎么会没有官印?”
“不知道,我问了清吏司的老吏,他们说‘可能是丢了’,我觉得不对劲,正准备去库房找原始凭证。”
欧阳铎的语气也急了。
“尚书,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去库房调账册?”
“立刻查!今晚就查!”
韩文攥紧拳头,语气坚定。
“从直隶布政使司的拨款记录查起,一笔一笔地对,漕运司的签收单、州县的发放记录、流民的花名册,都要查!”
“要是真有贪墨的狗东西,咱们先把证据攥在手里,也好有个应对——总不能等陛下查上门,咱们再慌手慌脚的!”
“好!”
欧阳铎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库房跑,脚步飞快。
“我去调账册!尚书您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韩文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有欧阳铎在,不然他一个人,还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查出问题。
他坐在欧阳铎的椅子上,拿起河间府的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发现一张被撕掉的账页边缘,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字迹,他凑到灯前仔细看,勉强认出“漕运司王把总”几个字。
韩文的心里“咯噔”一下。
漕运司的王把总?难道贪腐的是漕运司的人?
值房里的灯,亮得更久了。
欧阳铎很快抱回一堆账册,堆了满满一桌子。
韩文和他围着账册,开始逐笔核对,算盘声、翻页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户部衙门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都知道,这一夜的核查,不仅关系到户部的安危,更关系到无数流民的性命,容不得半点马虎,哪怕查到天亮,也要找出贪腐的证据。
而远在坤宁宫的朱厚照,还不知道户部里正在进行的紧急核查。
他看完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
奏折是马文升递上来的,说给事中改制方案还有几处需要修改,想明天跟内阁再议。
朱厚照对旁边的小太监道。
“去把李东阳明天要递的改制方案初稿拿过来,朕先看看,省得明天议的时候浪费时间。”
小太监连忙应着,转身去内阁取方案。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心里却在琢磨。
流民的事,绝不是偶然,赈灾粮肯定有问题。
韩文和欧阳铎查账,应该能找出线索。
漕运司的人敢扣粮,张谦又跟漕运司有勾结,这里面肯定有个大贪腐集团。
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赈灾粮上动手脚,敢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夜色渐深,宫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巡逻的锦衣卫脚步声渐渐远去,只有坤宁宫暖阁的灯,还亮着,映着少年天子沉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