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朱厚照笑着摆摆手,伸手把他扶起来,“往后你就是朝廷命官了,不用再自称‘草民’,也别总跪着——有那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刑部的积案,听说刑部还有去年的冤假错案没理清,你去了,正好帮着理一理。”
“臣遵旨!”陈璋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手心全是汗,却紧紧攥着《大明律》——这是他往后为官的根本,不能丢。
朱厚照这才转头,又看向李东阳等人,语气重了几分,没了刚才的笑意:“周奎和张谦的处置,就按陈璋说的办,半分不能改。”
“张永,你让锦衣卫即刻把人拖下去,周奎交户部,按‘贬为贵州思南府知县’的流程办,三日之内必须离京;张谦交兵部,三天内打发去宣府军前,让宣府总兵盯着他,别让他在边关偷懒耍滑——要是敢逃,直接按‘逃兵’论处,斩了!”
“是,陛下!”张永应声,对旁边的赵虎使了个眼色。
赵虎当即带着两个锦衣卫上前,一把揪住张谦的衣领,像拖死狗似的往外拖;另一个锦衣卫则架着瘫软的周奎,周奎的腿还在抖,裤脚沾着的血迹已经发黑,嘴里小声哀求着“陛下开恩”,却没人理会。
张谦被拖到门口时,还在挣扎着喊:“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言官!祖制规定言官可直谏!你这是堵天下言官的嘴!”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内阁值房的门彻底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阵模糊的咒骂声。
朱厚照没再理会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叠厚厚的“给事中改制方案”上,方案的封皮已经被阁老们翻得发毛。
他指着方案,对李东阳道:“还有你们手里的这方案,别再慢悠悠地讨论了——从马文升递上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再拖下去,流民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三天,朕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拿出最终的章程,是增是减,是改是留,给朕个准话,别再用‘需再议’‘需征求言官意见’当借口——言官的意见,张谦已经替他们说了,朕不想再听。”
李东阳连忙躬身应下,腰弯得更低了:“陛下放心,臣等定当加急商议,今日便召集六部相关官员一起议,三日之内必给陛下答复,绝不再拖沓!”
他心里松了口气——只要陛下不再揪着周奎和张谦的事发作,别说三天,今晚熬夜讨论出结果都成,免得再引火烧身。
“嗯。”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陈璋道:“陈璋,你跟朕去坤宁宫暖阁,朕还有些关于刑部积案的事要问你——比如去年顺天府那起‘流民盗粮’案,朕总觉得判得有问题。”
“是,陛下。”陈璋连忙应道,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厚照身后,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依旧挺直脊梁,手里的《大明律》攥得更紧了。
朱厚照带着陈璋、张永等人离开了内阁值房,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李东阳:“别送了,抓紧办事,要是三天后拿不出方案,你们就自己去诏狱跟马文升作伴。”
“臣等恭送陛下!”李东阳等人躬身行礼,直到朱厚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尽头,才直起身子,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后背的官袍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陈璋,倒是个有福气的。”有阁老揉着膝盖,低声感慨,“刚中进士就被陛下看中,直接授了刑部主事,跳过了翰林院和铨选,这起步比咱们当年高多了——咱们当年中了进士,还得从编修做起,熬了五年才授了正七品。”
“福气是一方面,本事也是真有。”另一位阁老接口,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大明律》——那是陈璋刚才落下的,他连忙让人收好,“刚才处置周奎和张谦,引律据典说得明明白白,连‘加二等贬边远’都记得,换了咱们,未必能说得这么利索,更别说还能顾着陛下的‘宽仁’名声。”
李东阳揉了揉眉心,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陛下突然提拔这么个新人,怕是不止看上了他的律法功底,多半是想在刑部安个自己的人,制衡那些只认“旧例”不认“实务”的老吏,毕竟刑部这些年,跟内阁走得太近了。
他正思忖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慌乱,还带着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个内阁的小吏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用黄绸裹着的文书,对着李东阳躬身道:“首辅大人,户部韩尚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说有八百里加急的要事,必须立刻见您!”
李东阳一愣——韩文?他不是刚从这里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记得户部今天没什么要和内阁会商的差事,赈灾粮的事上个月已经报了“全部分发”,漕运的事也归工部管,韩文这时候火急火燎地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旁边的阁老也愣了:“韩尚书?这时候过来?还是八百里加急?难道是北直隶的赈灾出了问题?”
这话一出,值房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刚才陈璋才说“流民没拿到赈灾粮”,要是韩文来报赈灾出了问题,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李东阳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韩文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户部的绯色官袍,官袍的袖口沾着墨渍,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是在户部值房熬了半宿,刚收到加急文书就赶过来了,连整理仪容的时间都没有。
“宾之兄!”韩文一进门就对着李东阳拱手,语气急促,可话说到一半,看到满室的阁老都在,又愣了一下,“诸位阁老也在?你们这是……刚散会?”
内阁的阁老们见韩文这副模样,都有些惊讶——按常理说,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若有要事,多半会先派手下来递个话,很少有这样直接闯上门、还带着八百里加急的,看来真是天大的急事。
李东阳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刚才陈璋在讲述集市见闻时,提到京城有流民啃发霉窝头,说“河间府流民没拿到赈灾粮”,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赈灾粮明明已经拨下去了,怎么还会有流民滞留京城?难道真的出了问题?
他连忙上前,拉着韩文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压低声音道:“韩尚书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不是北直隶的赈灾出了岔子?”
韩文也不绕弯子,从怀里掏出那份黄绸裹着的文书,文书上还印着“直隶布政使司”的印鉴,他把文书递给李东阳,猛灌了一口茶,茶水洒在袍角也顾不上,沉声道:“宾之兄,确实是急事——刚才我刚到户部,就收到了直隶布政使司递来的八百里加急,说保定府、河间府几个受灾县的赈灾粮,被漕运司扣了三成,还有地方官私吞了两成,老百姓没拿到粮,已经闹到了府城,还伤了两个差役!”
他顿了顿,语气更急了:“我想着这事太大,得赶紧跟你商量商量,要不要立刻进宫回禀陛下——要是再拖下去,老百姓怕是要反了!”
话还没说完,韩文就见李东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从苍白变成铁青,手指攥着那份加急文书,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韩文心里顿时一沉:“怎么了?宾之兄?难道这事还有什么更严重的内情?还是……陛下已经知道了?”
李东阳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内阁值房的门,又对着韩文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陛下刚从这儿走,要是让他知道赈灾粮被克扣、老百姓闹事,以他刚才的脾气,怕是要把漕运司和直隶的地方官全抓起来,连户部都要被牵连!
一时间,内阁值房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连窗外的梧桐叶都仿佛停止了晃动,只剩下韩文急促的呼吸声和李东阳沉重的叹息声。
谁也没想到,刚处置完周奎和张谦的事,竟又冒出来个赈灾粮被克扣、百姓闹事的岔子,而且这事,还偏偏赶上陛下刚发完火的时候。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将内阁值房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