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姓刘的,你听见了?韩尚书三朝老臣,总不会骗朕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茝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嘴唇哆嗦着,却仍不死心。
匕首往脖子上又压了压。
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青色官袍的衣领。
“他……他是被陛下胁迫!是怕丢了尚书乌纱!这于礼不合!于祖制不合!选官需经科举,需入翰林院观政,这是太祖爷定的规矩,陛下不能改!”
“合不合,不是你一个酸儒说了算!”
朱厚照终于按捺不住,脏话顺着怒火飙了出来。
声音里带着股狠劲,震得刘茝的身子都晃了晃。
“朕看你就是被程朱理学喂傻了的蠢货!除了‘祖制’‘规矩’,你还知道个屁!”
他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刘茝。
“你跟朕说祖制——太祖爷定‘贪腐满万斩’,怎么不见你们文官喊‘祖制’?张鹤龄贪二十万两,你们说‘议贵’;会昌侯强征士兵,你们说‘勋贵当宽’!”
“你跟朕说规矩——灾年先救百姓,是太宗爷定的规矩,怎么你们文官先忙着写奏折摆体面,不忙着调粮?赈灾要用新法子,你们说‘规矩不可破’;查贪腐要动你们同僚,你们说‘苛政猛于虎’!”
他指着刘茝的鼻子骂。
“对你们文官有利的,就拿祖制当圣旨;对你们不利的,就拿祖制当挡箭牌!你他妈就是个双标的伪君子!是文官集团的狗!”
礼部尚书张昇站不住了。
他是文官清流的领袖,见皇帝当众说粗话,还斥骂言官。
连忙往前迈了半步,手里的象牙笏板都攥紧了。
“陛下,慎言……朝堂之上,当讲礼仪……”
可脚步刚动,就对上朱厚照扫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杀气像寒冬的风,刮得张昇脖子一缩。
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伸出去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他敢劝陛下“慎言”,却不敢撞这杀心的枪口。
——没看见刘茝脖子上的血吗?陛下是真的要动杀心了。
“李东阳!”
朱厚照忽然转向人群另一端,声音里的怒火稍减,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朕滚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东阳连忙出列。
他是内阁首辅,今日这事躲不过去。
躬身行礼时,额头的冷汗都滴在了地上。
“老臣在。”
朱厚照压了压火气,指了指地上的刘茝,语气带着几分克制。
——他还记得今日是先帝安陵大典,杀人不吉利。
“今天是父皇入陵的日子,朕不想见血,也不想让文官集团说朕‘拒谏杀臣’。你把他给朕领回去,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怎么当言官——朕以后不想再在朝堂上看见他,更不想再听见‘祖制’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
这已是他能给的最大体面,既没治刘茝的罪,也没让文官集团抓住把柄。
李东阳连忙应道。
“老臣遵旨!老臣定好好劝诫刘给事中!”
说着就要上前扶刘茝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别碰我!”
刘茝猛地甩开李东阳的手。
匕首在颈间划开更深的口子。
血珠溅在青石板上。
声音带着疯魔的嘶吼。
“我不领陛下的情!陛下不听忠言,不遵祖制,重用阉宦,提拔白身,就是暴君!就是昏君!大明迟早要亡在你手里!”
“暴君”“昏君”四个字像炸雷,在东华门炸响。
周围的百官吓得魂飞魄散。
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
“陛下息怒!刘给事中失心疯,口不择言,求陛下饶他一命!”
连凤辇里的张太后都掀起了轿帘,露出半张脸,眼里满是惊惧。
——她知道儿子脾气硬,却没想到刘茝敢骂得这么狠,这是真的不想活了!
朱厚照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他站在轿辇旁,明明是八月的天,身上却透着刺骨的凉。
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杀意再也绷不住,顺着毛孔往外冒,连午日的阳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盯着刘茝,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李东阳的额头都磕出了血。
——久到跪在地上的百官都快喘不过气。
——久到刘茝的手臂开始发抖,匕首差点掉在地上。
然后,他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嗤笑一声。
“刘爱卿,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这一声嗤笑,像屠夫举刀前的最后一声轻哼,悬在每个人心头,连风都似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