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一个从外村买来、准备给老光棍做妻的姑娘,在成亲前夜“失踪”。
第三年、第四年……
他们献祭的或是婴孩,或是女子。
村民们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得麻木,甚至开始默契地维护这个“秘密”。
因为他们知道,当初害死薛小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村人。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祠堂重新回到众人眼前,但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看明白了?将家村上下九十七口,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我女儿的血。”
那佝偻老人站在祠堂中央,一字一句,他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抠出来,
“九年前,我远离京师,归期未定。临走那日,小玥送我至村口老槐树下……”
他喉结滚动,声音忽然哽住,半晌才续道,“她说,爹,你早些回来,阮郎说等他中了功名,就娶我过门。我说好,爹一定尽早回来,亲自为你梳头盖盖头,送你上花轿。”
“我把她托付给村里几户素有往来的邻舍,留下一笔银子,嘱咐他们多加照拂……”
他咧开嘴,像哭又像笑,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可我回来时,连小玥的尸身都找不见。他们说她跟人跑了,说她不知廉耻勾搭了一个卖货郎,说她难产死了草草埋了……
我翻遍了乱葬岗每一处新坟,只找到一件她穿过的旧肚兜埋在土里,被野狗刨出来,沾满了泥。”
云昭冷眼望着他:“薛小玥无辜惨死,是人间至痛。你向将家村复仇,天道或可容你三分。
可梅氏用的那些肮脏邪术,难道不是你亲口传授?苏惊澜与白慕宁在回春堂外险些丧命,难道不是你背后设计?
还有回春堂刘大夫用断梁咒害人,难道不是你从中唆摆?
你教他人害人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她们就不是谁的女儿、谁的母亲?
她们的冤魂,又该向谁索命?!
你女儿八年前惨死,难道你是自这之后才开始行恶?
将家村的人被贪婪趋使,灭绝人性,确实该杀;
但薛小玥之死,焉知不是你坑害他人性命的报应!”
薛九针浑身剧震,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踉跄后退,撞上身侧倾颓的供桌,香炉砸落在地,“哐当”一声碎成齑粉。
“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笑声却渐渐染上无尽的苍凉与空洞,“骂得好……骂得痛快!”
“姜云昭,你说我有报应,那你的报应呢?”他死死盯着云昭,黑沉沉的眸子亮得惊人,
“逆转生死,篡改因果——
你以为天道容得下你这种异数?你以为你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音未落,他枯瘦如鹰爪的双手猛地扬起,袖中数十道黄符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天地为炉,血气为薪——七煞轮回,尽归尘土!”
“轰——!”
地面皲裂,梁柱呻吟,那些贴在柱上的黄符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道血色锁链,将整座祠堂连同里面所有的村民彻底封死!
“薛九针!”云昭厉喝,“你已油尽灯枯,强催此阵,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又如何?”薛九针背对着他们,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苟活这八年,走遍阴山鬼蜮,修习禁术邪法,与人做交易,与鬼做买卖……我等的就是今日。”
他顿了顿,他缓缓转过身,最后看了云昭一眼。
那双曾癫狂、怨恨、绝望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清明。
“姜云昭,你若真想活下去……小心你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却重重砸在云昭心头:
“‘他们’的眼睛……无处不在。”
“咔——嚓——!”
祠堂中央的主梁骤然断裂!
紧接着,整座建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内部捏碎!
那些被血色锁链捆缚的村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漫天飞扬的灰白色齑粉!
这座承载了罪恶、谎言与鲜血的祠堂,终于被彻底抹去。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云昭等人猛地推出祠堂!
“轰隆隆——!”
祠堂大门轰然闭合,透过门缝最后一线光,云昭看见——
薛九针佝偻的身影在漫天飞扬的尘灰与血色光芒中,缓缓跪了下来。
他面朝当年薛小玥惨死的那片青石板地,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而庄重的手印。
不是邪术的手印。
那是玄门之中,祭奠亡魂、祈愿往生的——往生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