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师,大人,或许是一场误会。
想必是哪位同窗见猎心喜,
拿起赏玩,一时忘乎所以,
置于他处了。
不若让学生私下询问一二,或能寻回。”
翟銮何等人物,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隐情,
且苏惟瑾意在保全双方颜面,
心中赞赏,便对监丞道:
“既如此,便让惟瑾试试吧。”
监丞也松了口气,只要不闹大,怎么都行。
苏惟瑾走到那面色惨白的监生面前,
低声道:
“这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监生几乎站立不稳,
机械地跟着苏惟瑾走到廊柱之后。
苏惟瑾注视着他,声音压得极低,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墨虽好,终是外物。
一念之差,毁及的却是自身前程与家族期望,
更玷污了这国子监的清名。
值得吗?”
那监生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出,
嘴唇哆嗦着,几乎要跪下去。
苏惟瑾扶住他,继续低语:
“现在回头,尚来得及。
我知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只是一时糊涂。
墨锭想必就在炭盆灰下,
你去‘无意’间拨弄出来,
只道是方才不小心碰落其中,
一场误会,便可揭过。
今后,好自为之。”
那监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惟瑾,
眼中充满了感激、羞愧与后怕,
重重点头,哽咽难言。
片刻后,他走回人群,状似无意地靠近炭盆。
“意外”地踢散了那堆灰烬,
惊讶道:
“呀!这不是张兄的锦囊吗?
怎会在此?”
说着,从灰烬中捡起那个虽沾了灰却完好无损的锦囊。
失主监生抢过一看,
果然是他的古墨,虽虚惊一场,
但失而复得,已是万幸,
连连道谢,也不再深究。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众人虽觉有些巧合,
但既然物归原主,也乐得轻松,
纷纷夸赞那贫寒监生“眼尖”。
只有翟銮、监丞以及少数几个聪慧的监生,
目光深沉地看了苏惟瑾一眼,
心中了然。
此子观察入微,逻辑缜密,
更难得的是处事圆融,
懂得顾全大局,给人留有余地,
这份心智手腕,远超其年龄。
事后,翟銮带着苏惟瑾在国子监中漫步,屏退左右。
“今日之事,处理得甚好。”
翟銮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欣赏,
也有一丝深意。
“既显才智,又存仁恕,颇合中庸之道。”
“学生僭越,多谢座师成全。”
苏惟瑾恭敬道。
翟銮默然片刻,
望着远处巍峨的殿宇,
忽而轻叹一声:
“惟瑾,你聪慧过人,
见识不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然则,需知这庙堂之高,
并非尽是书斋里的道理。”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透着几分凝重:
“如今朝中,‘大礼议’之争虽暂歇,
然余波未平,门户之见尤深。
陛下天资聪颖,乾纲独断,
然则…心思难测。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苏惟瑾:
“你乃可造之材,当潜心学问,砥砺品行。
明年春闱,乃重中之重,
务必心无旁骛,莫要轻易涉足朝堂纷争,
亦莫要妄议时事,授人以柄。
有些浑水,远非你现在所能蹚的。
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方是当下之道。”
这番话,已是极高的信任和提点,
将朝局迷雾掀开一角,
给他看了里面的惊涛骇浪。
苏惟瑾心中凛然,
深知这是金玉良言,
躬身郑重道:
“学生谨记座师教诲!
必当潜心向学,
不参与任何党争门户,
一切待春闱之后再说。”
翟銮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好。”
回程路上,苏惟瑾沉默不语。
超频大脑却反复回响着翟銮的话
——大礼议、嘉靖皇帝、党争、门户…
历史的厚重与政治的复杂,
如同巨大的阴影,
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但他眼中并无畏惧,
反而闪烁着更加锐利的光芒。
狂飙之路,岂能不识风浪?
只是,当下仍需蛰伏,积攒力量。
他将翟銮的叮嘱,深深刻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