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目睹了奥古斯塔斯的死,甚至是看着他渐渐死去的,但是他似乎还没有开始接受这一事实。奥古斯塔斯走了,永远走了。然而这太令人迷惑,考尔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甚至悲伤不起来。奥古斯塔斯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他的个性,连他的死都不让人们觉得是件大事——给人的感觉像是他们之间的又一次争论,与以往一样,通常过几天便又会重新提起,继续争论下去。
这一回可就不会再提起了,考尔觉得他实在无法适应这一变化。他感到极度孤独,甚至不想再回到牛群里去。牛群和牛仔仿佛已与他毫不相干,除了这匹母马,再无相干之处。按照他的意愿,他恨不得立即只身一人骑马在蒙大拿到处漫游,直到印第安人也向他扑来。这并不是说他想念奥古斯塔斯到了那个地步,不过就在昨天,他们还在谈话,像这样的谈话他们已经进行了三十年之久。
考尔现在很生气,就像以往一想到他的朋友就生气一样。奥古斯塔斯死了,离开了这个世界,却没有带着他一同前去。他再一次留下他一个人做这一切工作。他过去一直在工作,但是转眼间已不再相信他工作的价值了。奥古斯塔斯像玩牌时耍花招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从他的信仰里骗了出来。他所做的全部工作,既没能挽救任何人,也没能使他们的死亡推迟哪怕一分钟。
天黑了,他终于骑上马走了起来,并非急于到什么地方去,而是坐烦了。他骑马走着,心中空****的,直到第二天下午见到牛群。
牛群在草原上散开了,悠闲地吃着草。牛仔们见到他,盘子与织针纳尔逊飞快地骑马跑了过来,两个人都很惊慌。
“队长,我们见到印第安人了,”盘子说,“有一大群,不过没有打我们。”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考尔问道。
“就坐在小山上望着我们,”织针纳尔逊说,“我们想,他们要是想要咱们的牛,就把那两头走得慢的给他们,可是他们没有来要。”
“一共有多少人?”
“我们没数,”盘子说,“有一大群。”
“有女人和小孩吗?”考尔问。
“啊,有,还不少呢。”织针说。
“他们很少带着女人打仗,”考尔说,“也许是克罗族人,我听说克罗族人很老实。”
“你找到古斯了吗?”盘子问道,“豌豆眼再多一点儿也说不出来。”
“找到了。他死了。”考尔说。
那两个人正要拨马往牛群走,一下子怔住了。
“古斯死了?”织针纳尔逊问。
考尔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必须把事情的始末给他们讲一讲,但他不打算说上十几次。他朝篷车跑去,大嘴唇在赶车,豌豆眼正坐在车尾休息。他还光着脚,但考尔一见他的脚就知道他好多了。他看见考尔独自骑马回来,立刻担心起来。
“他们把他抓走了吗,队长?”他问道。
“没有,他到迈尔斯城去了,”考尔说,“但是两条腿都让那些箭弄得血液中毒了。前天死的。”
“唉,他妈的,”豌豆眼说,“他不死就好了。”
“我逃了出来,可古斯死了。”他又伤心地说了一句,“你说颠倒过来是不是好些?”
“要是我不得不选择,我就和他换。”杰斯帕·范特说。他就在附近,连忙骑了过来,正好听见这件事。
纽特是从盘子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因为盘子很及时地骑着马到各处把这一消息转达给了大家。很多人快马跑到篷车跟前询问详细情况,但纽特没有去。他的感受就像那天早上看着狄兹死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愿多听了。他尽量在远离牛群尾部的地方骑马走着,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暗自庆幸牛群踢起了尘土。
他想,还不如印第安人一下子袭来,把他们全部杀掉。一次死一个,太叫人无法忍受,何况都发生在最好的人身上。那几个讥笑他、嘲弄他的人,例如伯特和稀汤,快乐得像小猪。连豌豆眼也差点儿丧命。除了队长和自己,豌豆眼是最后一个帽子溪牧牛公司的老员工。
所有人都对考尔队长不满,因为他把奥古斯塔斯死去的经过介绍得过于简单,而且和以往的晚上一样,他给自己弄了点儿吃的,然后骑上马独自走开了。他的介绍让人觉得很神秘,牛仔们整个晚上都在讨论那些解不开的谜。面对如此明确无误的警告,奥古斯塔斯为什么仍拒绝把另一条腿也锯掉?
“我认识一个灵巧的弗吉尼亚小伙子,他用双拐比我用腿走得还快。”大嘴唇对大家说,“他用的是双拐,一旦他掌握好节奏,就能走了。”
“古斯可以给自己做一辆小车,弄只公山羊拉着。”伯特·博罗姆建议道。
“或是一头驴。”织针说。
“或是他的那两头混账猪,它们那么机灵。”稀汤说。两头猪都在篷车
只有爱尔兰人对奥古斯塔斯抱同情态度。“那他就只剩下半个人了,”他说,“谁愿意自己只剩下一半?”
“不对,半个就到大胯那儿了,”杰斯帕说,“只少两条腿不能算一半。”
盘子波吉特没有加入讨论,他为奥古斯塔斯感到悲伤。他想起奥古斯塔斯曾借给他两块钱去找罗丽娜,但这一回忆又勾起他的痛苦。他曾想,奥古斯塔斯会回去看看罗丽娜,但现在他显然不能去了。她在内布拉斯加等候奥古斯塔斯,奥古斯塔斯却永远也去不了了。
悲痛之余,他又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到头来,等赶牛的工作完成,他可以取出工钱,回去找罗丽娜。他还记得堪萨斯平原上她坐在那顶帐篷前的那张脸。他曾多么忌妒奥古斯塔斯啊,罗丽娜只对奥古斯塔斯微笑,对他从来没有微笑过。现在奥古斯塔斯死了,盘子决定向队长说一说,待牛群到达目的地,他就支取他的工钱。
想起奥古斯塔斯,大嘴唇哭了一两次。他认为神秘莫测的是,奥古斯塔斯为什么要把自己运回得克萨斯?
“从那么老远运回得克萨斯,”大嘴唇不止一次地说,“他一定是醉了。”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古斯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豌豆眼说。他也十分伤心。他总是想,如果当时他能劝服奥古斯塔斯与他一同回来就好了。
“从那么老远运回得克萨斯,”大嘴唇还在说,“我打赌队长不会去。”
“我跟你赌,”盘子说,“他和古斯在一块儿当过保安队员。”
“我也跟你赌,”豌豆眼悲伤地说,“我跟他们一起当过保安队员。”
“如果队长真的送古斯回去,他也会只剩下骨头架子的。”杰斯帕说,“我是不会去的,我准会老想着鬼,非骑到坑里去不可。”
一说到鬼,盘子站起来离开了篝火。他再也受不了有鬼这个看法了。如果狄兹与奥古斯塔斯都四处徘徊,其中一个或许会走近他,这恰是他不愿意想的。一想到鬼,他就脸色发白,并把铺盖铺到了距篷车很近的地方。
其余的人接着议论奥古斯塔斯那稀奇的要求。
“我猜不透为什么非去得克萨斯不可,”稀汤说,“我听说他是田纳西人。”
“不知道古斯对自己的死有什么看法?”织针说,“古斯对什么都有看法。”
波·坎波轻轻地摇起了沙槌,爱尔兰人伤感地哼起了悲歌。
“他还从没有讨过从咱们手里赢的钱呢,”伯特说,“这是好的一方面。”
“嗐,真他妈的。”豌豆眼说。他悲伤得只想去死。
没有人问他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