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更加惊讶了。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在向他下达命令,但队长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女人正要转身走时,看见了纽特。纽特还没来得及把眼睛垂下,她已经看见他在瞧她,他感到十分窘迫。没想到克拉拉又对他微微一笑,这一友好的微笑在她转过身去看队长时立即消失了。
“嗯,价钱定得太死,但马确实不错。”考尔说。他心里在想那两个人怎么能在这样一位暴躁的女人手下工作呢。
这时,他想起那个年轻些的就是那个追捕杰克的司法官。“你从阿肯色来,是吗?”他问道。
“史密斯堡。”七月说。
“我们把你追的那个人绞死了,”考尔说,“他偶然加入了一个坏蛋集团。我们是在堪萨斯追上他们的。”
有那么一会儿,七月全然记不起他说的这件事了。他从史密斯堡出来追捕杰克·斯普恩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他早已不想那个人了,他对那个人的死讯无动于衷。
“恐怕我自己是抓不住他的,”七月说,“走到道奇,我的马出了问题。”
克拉拉回到家时满面通红。考尔站着一声不吭,既不问问题,也不给个价,单等她把价钱降下来,而她认为考尔这样做是瞧不起人。她越这样想,就对这个人越不热情。
“我可不能说我喜欢你那个伙伴。”她对奥古斯塔斯说。他已经说服两个姑娘给他盛了一盘鸡杂,正吃着。
“在夫人们面前,他的本事就全没了。”奥古斯塔斯说。他见她生气了,反而高兴起来。只要她不生他的气,那她生起气来就变得更加好看。
“妈,要我们去弄点儿酸奶吗?”贝特西问道。她和莎莉未经母亲许可就换上了新衣服,并且为能出去野餐而兴奋得坐立不宁。
“要,今天咱们要大吃一顿。”克拉拉说,“我已经叫柯罗准备篷车了。你们俩去一个给孩子换换衣裳,他的气味够好闻了。”
“我来帮忙。”罗丽娜说。奥古斯塔斯感到很惊奇,可她已经与两个姑娘上楼去了。克拉拉站在那里,听着她们上楼梯的脚步声,然后把她那深灰色的双眸转向奥古斯塔斯。
“她比我的女儿大不了多少。”克拉拉说。
“你别骂我,”他说,“你离开我去结婚可不是我的错。”
“我要是嫁了你,恐怕你早就扔下我去找更年轻、更傻的姑娘了,我敢说。”克拉拉说。她走过来在他身边站着,把她的一只大手放在他肩上。
“我喜欢你的这个姑娘,”她说,“我不喜欢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和考尔在一起。我憎恶那个人,一想到他从你那里得到那么多,我从你那里得到那么少,心里就有怨气。我认为我应该得到更多。”
奥古斯塔斯吓了一跳。她固有的愤怒又从她眼睛里出现了,这一次是冲着他来的。
“过去这十六年,你在什么地方?”她问。
“孤鸽镇,大部分时间,”他说,“我给你写过三封信。”
“我都收到了。”她说,“你这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喝了不少威士忌。”奥古斯塔斯说。
克拉拉点了点头,回去接着准备野餐的东西。“如果那就是你的事业,你完全可以在奥加拉拉干,我也可以有个朋友,”她说,“我丢了三个男孩,古斯,我需要朋友。”
“那你可该给我写信,”他说,“我根本不知道。”
克拉拉严肃起来。“在我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我需要一个能对这类事情拿个主意的男人。”她说,“我给你写过信,后来又都撕了。我想如果你不主动来,就算来了对我也没有好处。”
“可是你已经结了婚。”他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她争辩。
“我从来没有把结婚看成大事,相反,我把交朋友看得更重。”她说,“我希望你走以前去看看鲍勃,那个可怜人在那儿躺了三个月,正慢慢地死去。”
她眼中的恼怒神情消失了。她走过来坐到椅子上,用她那固有的、专心致志的目光看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他离开她这十六年来的经历。
“你在哪儿遇到伍德小姐的?”她问道。
“她在孤鸽镇待了一段时间。”他说。
“做什么?”
“做她能做的,可你不要为这瞧不起她。”他说。
克拉拉冷冷地看了看他。“我对女人从来就不那么不讲理,”她说,“在某种情况下我也可能那么干。”
“我不信。”他说。
“是的,可你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女人,”克拉拉说,“在这方面你把我估计得过高了。”
“天哪,你说话可真随便。”奥古斯塔斯说。
克拉拉只是微微一笑——还是过去那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我说的是真心话,”她说,“大多数男人却认为这是粗俗。”
“啊,你可能想知道,刚出发来北边的时候,罗丽娜是和你的老朋友杰克·斯普恩在一起的。”奥古斯塔斯说,“他还是那样大大咧咧,让一个真正邪恶的人把她抢走了。”
“啊,这么说是你救了她?”克拉拉说,“怪不得她那么崇拜你呢。杰克现在在哪里?”
“结局很坏,”奥古斯塔斯说,“我们把他吊死了,他和一伙歹徒混在一起。”
克拉拉对这一消息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她听见两个姑娘从楼上下来了。罗丽娜抱着孩子,克拉拉站起来,让罗丽娜坐下,孩子的眼睛一直跟着这位客人。
“贝特西,去找找七月和另外几个人,问问他们走以前想不想洗一洗。”她说。
“我怀疑你能不能叫伍德罗·考尔跟你一起去野餐,”奥古斯塔斯说,“他一定在想着去干活儿呢。”
然而考尔和他们一同去了。他正往屋里走,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使克拉拉把马价往下降一降,但他看见的是两个小姑娘正往一辆小篷车上装东西,罗丽娜抱着婴儿,奥古斯塔斯提着一瓦罐酸奶。
“你来给咱们赶车好吗,队长?”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克拉拉已经把缰绳递到了他手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说不,于是便赶着那辆小篷车来到离普拉特河四五公里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白杨树。
“这儿可不如咱们在瓜达卢普的那个地方好,古斯,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克拉拉说。
“啊,你是说你的果园吗?”奥古斯塔斯问。
克拉拉愣了一会儿,她忘记了那就是他们对瓜达卢普那个野餐地的称呼。
天气一直很好,野餐也十分令人满意,只有考尔队长和七月约翰逊例外。他们两个都很不自在,一心等着野餐结束。两个姑娘想劝七月下普拉特河蹚水玩,但他严肃地拒绝了。纽特去了,罗丽娜接着也去了。他们把裤子挽得高高的,罗丽娜和贝特西向河下游蹚去,一直走到大家看不见她们。婴儿在阴凉里睡觉,克拉拉与奥古斯塔斯互相开着玩笑。十六年的分离并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隔阂。后来,奥古斯塔斯也挽起他的裤腿,与两个姑娘去蹚水,克拉拉与罗丽娜在一旁观望。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考尔一个人把酸奶喝掉了一半。他一向喜欢酸奶,很久没有喝到了。
“你不打算回阿肯色了吗,约翰逊先生?”他问道。
“我想我不回去了。”七月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将来的事。
奥古斯塔斯吃掉了大部分炸鸡。他对罗丽娜轻松自如的表现颇为赞赏。她很喜欢那两个小姑娘。看见她与她们在一起使他想到,除了她的经历,她自己也只是个姑娘而已。他知道现在她再享受一下少女的欢乐还不算太晚——尽管已经有点儿晚了——她过早地步入了生活。
<!--PAGE 10-->准备回庄园的时候,他扶罗丽娜和两个姑娘上了车,自己与克拉拉在车后步行。纽特尽情地享受了一顿野餐后,骑马走在车旁与莎莉交谈着。罗丽娜也不再有所顾忌,她与贝特西已经很快地交上了朋友,正欢乐地说笑着。
“你可该把那个姑娘留在这儿。”克拉拉说。她的话使他暗暗吃惊,因为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想她不一定愿意留下。”他说。
“你要是不阻挠,她兴许想留下。”克拉拉说,“我去问她。你没有权利把这么个姑娘带到蒙大拿去,她恐怕活不下去。”
“在某些方面她已经不是生活的新手了。”他说。
克拉拉没有理睬他说的话。“我喜欢她。”她说,“我猜你会和她结婚,那我就会看到你在老了的时候养五六个娃娃。我会生气的,但能忍受。不要带她去蒙大拿,她会死的,也可能叫人杀了,或者像我一样,过早地衰老。”
“我看你倒没怎么变。”奥古斯塔斯说。
“你才跟我待了一天,”克拉拉说,“有些事我还能做,有些做不来了。”
“什么做不来了?”他问。
“跟我待久了就能发现。”她说。
“我发现你对年轻的约翰逊先生有好感,”奥古斯塔斯说,“我猜我要是待久了,他准会把我赶走。”
“他和伍德罗·考尔差不多死心眼,但人比他好,”克拉拉说,“几乎是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我越来越喜欢男人的这一品质了。要是叫你做点儿什么,那可靠不住。”
“这么说你要和他结婚?”
“不,这是我不会再干的一桩事。”克拉拉说,“当然,现在还谈不上——可怜的鲍勃还没有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再结婚了。”
克拉拉微笑着,奥古斯塔斯则略微笑了笑。“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非常的安排。”他说。
克拉拉又笑了。“收留一个寄宿的人也算非常的安排吗?”她问道,“很多穷寡妇接受寄宿的人。其实他很喜欢我的女儿们,倒不怎么喜欢我。莎莉长大后,他就可能考虑再结婚了。”
这时,莎莉正在与年轻的纽特聊天,纽特头一次尝到与一位活泼的少女谈话的滋味。
“他妈妈是谁?”克拉拉问道,她喜欢纽特的相貌和他的举止,“我可从来不知道考尔接近过女人。”
“啊,伍德罗是那种人,”奥古斯塔斯说,“他就没在离你五十米以内的地方站过。”
“这我知道,”克拉拉说,“因为我不愿意把我的那些马的价钱降下来,他一整天都不自在。我的价就是我的价。可那个孩子是他的,你别想对我说他不是。他们走路像,站着像,长的样子也像。”
“你说得不错。”奥古斯塔斯说。
“我说得当然不错,”克拉拉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PAGE 11-->“他母亲是一个叫玛吉的女人,”他说,“一个妓女。纽特六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我喜欢那孩子,”克拉拉说,“只要我有机会,我也要把他留下来。我的杰夫要是还活着,也有他这么大了。”
“纽特是个好孩子。”奥古斯塔斯说。
“一个人能长大,还长得这么好,真是奇迹,是吧。”克拉拉说,“那孩子很文静,我喜欢他。他爸爸是考尔队长,可他那么文静,叫人不敢相信。”
“啊,纽特并不知道考尔是他的父亲。”奥古斯塔斯说,“我猜他可能听到了些风声,可他并不知道。”
“别人都看出来了,考尔也不认他吗?”克拉拉惊异地问道,“过去我对考尔的看法就不好,现在更不好了。”
“伍德罗不愿意承认错误,”奥古斯塔斯说,“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什么错误?”克拉拉说,“我要是能养活这么好的孩子,我可不说那是错误。我的杰夫六岁就死了,但他生性很野,我管不了他。我想他将来会落个杰克的下场。他的野脾气是从哪儿来的?我不野,鲍勃也不野。”
“我说不上来。”奥古斯塔斯说。
“可我也有过几个可爱的男孩,”克拉拉说,“约翰尼最可爱。自从他死了,我就变了个人。两个女儿不比他们差。真不容易。可是我觉得我对她们的感情始终不正常。杰夫和约翰尼死后,我就没有了那种感情。”
他们默默不语地走了一程。
“你为什么不告诉那孩子他的爸爸是谁?”克拉拉说,“如果他在这儿多住些时候,我就告诉他。他应该知道他爸爸是谁。他会猜疑的。”
“我总认为考尔最终会对他说的,”奥古斯塔斯说,“我现在还是这么想。”
“我可不。”克拉拉说。
从河边跑过来一只大灰狼,它站在那里看了他们一会儿又跑走了。
婴儿在前边啼哭起来,两个姑娘和罗丽娜正在哄他。
回到庄园,考尔让了步。他对克拉拉说,他打算按她的价买那几匹马。他不愿意这么做,但他不能永远待在那里,再说那几匹马比他在奥加拉拉见的那几匹瘦马健壮得多。
“那好,去帮帮他,伙计们。”克拉拉说。柯罗与七月去帮忙了,纽特则帮两个姑娘收拾野餐的东西。
他们就要走了,他很有点儿舍不得。莎莉对他说了她长大以后的全部计划。她要到东部去上学,然后打算当专业钢琴手。对纽特来说,这可太不一般了。他知道的唯一一个音乐家是大嘴唇,他很难想象莎莉与大嘴唇做同样的工作。然而,听她讲未来的生活,他觉得很痛快。
他走下台阶时,克拉拉拦住了他。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与他一同走到他的马跟前,还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对待过他呢。
<!--PAGE 12-->“纽特,我们和你在一起很高兴。”克拉拉说,“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住不惯蒙大拿,就回我这儿来,我给你你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很愿意。”纽特说。他也真的这样想。见了那两个小女孩和这个牧场后,他开始怀疑他们为什么要把牛群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内布拉斯加有的是地方嘛。
纽特这一路几乎没有怀疑过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能让他当牛仔更好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到了内布拉斯加,他的观点开始转变了。比较一下奥加拉拉的小母野牛和别的妓女,以及克拉拉的那两个朝气蓬勃的女儿,他发现,一个有女人的世界更加富有乐趣。他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太少了。虽然他这一整天都有点儿害怕克拉拉,现在仍然有点儿怕,但她身上也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谢谢你的野餐,”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野餐过。”
这孩子身上有些什么打动了克拉拉——男孩总能打动她的心,女孩就差远了。这个孩子虽然常常微笑,但他的眼晴里流露着孤独的神情。
“能回来就回来,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很久,”她说,“我敢说莎莉挺喜欢你。”
对她的话,纽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上了马。“我该去帮忙了,夫人。”他说。
“要是准你挑马的话,就挑那匹前额上有颗星的栗色马,”克拉拉说,“它是那群马里最好的一匹。”
“啊,我想会是盘子头一个挑的,”纽特说,“盘子是我们牛仔里的第一把手。”
“啊,我不想让盘子要它,”克拉拉说,“我想让你要它。来吧。”
她朝养马场走去,直奔考尔而来。
“队长,”她说,“你买的那群马里面有一匹三岁的阉过的栗色马,它前额上有个白星。我想把那匹马给纽特,不要把它给别人。你可以把那匹马的钱扣去。”
“把它送给他?”考尔吃惊地问道。纽特听了也感到愕然。这个女人要价的时候一点儿不留情面,现在居然要送他一匹马。
“是的,我要送他一件礼物,”克拉拉说,“如果你当真要带纽特去蒙大拿,他骑上那匹好马我才放心些。”她说完便回家了。
考尔看着那孩子,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这孩子得到这匹马当然好了——可以省下五十块钱。
“我不知道。”纽特说。
“这就是和女人打交道的麻烦,”考尔好像还在自言自语,“她们办事叫人摸不着头脑。对别的马她一个子儿也不肯少要。大多数马商都会少要一块钱,把买卖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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