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七月几乎吓得跌倒在地:“是的,她叫爱……爱尔迈拉,”他说,“你怎么知道?”

他发抖了。克拉拉过来扶着他的胳膊,带他坐到一把椅子上。两个姑娘在门口站着,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我一直在找她,”七月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到这儿来了。她身材不高大,恐怕她已经死了吧。你见她了吗?”

“见了,”克拉拉说,“三个星期前她在这儿停过,和两个野牛猎人一道。”

七月心想,就是奇迹也不会这样巧——在这么大的草原上,他和爱尔迈拉居然都来到了这所房子。一直在看着他的这个女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很多过路人到我这儿来,”她说,好像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把房子盖在这里,是我丈夫干的最聪明的事情之一。凡是从普拉特河来的人,要买马的话,非来我们这儿不可。这是唯一的一条路。我们要不是住在这条路上,早就饿死了。”

“这……”七月说不下去了。盼着有一天能找到爱尔迈拉,是他唯一的希望。为了寻找她,他冒了多少险,还丢了三条人命。尽管爱尔迈拉现在不在这里,但她肯定在城里。他颤抖着,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他的愿望终于快实现了。

克拉拉默默地递给他一条粗糙的洗碗巾,并严厉地瞪着女儿们。她们退出去后,她也跟着她们出了后门,以便让这个男人单独待一会儿,恢复一下精神。

“他干吗哭?”贝特西问。

“他太紧张了——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恐怕他本来没打算成功。”克拉拉说。

“可他是个男人。”莎莉说。据她了解,她们的爸爸从来不哭。

“男人跟你们一样,也有眼泪。”克拉拉说。

“去打点儿水来,让他洗个澡吧。”

说完她又回到厨房。七月还没有平静下来,思想的陡然松弛使他难以接受。那婴儿现在不哭闹了,正吸吮自己的手指头,眼珠子滚来滚去,落到了她身上。她想,还是对这个人说了吧。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饭桌旁。

“约翰逊先生,我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克拉拉说。她看看孩子的脸,又看看七月的,想找出点儿相似的地方。她觉得他们俩的前额很相像,只是孩子的头发稀少,不过仅有的那几根头发的颜色和七月的是一样的。他长得并不难看,只是旅途上的经历使他变得又黑又瘦。她心想,待他休息好了,刮刮脸,就可以与孩子比比脸庞了。他可以用鲍勃的剃刀。一周前她为了给鲍勃刮脸,才把它磨快了。

七月看着她和婴儿逗着玩。他不哭了,只是感到有些茫然。他太感激这个女人了,哪怕仅仅是为了让他进来,何况她还给了他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觉得一旦他开口说话,没准儿还会哭。这个女人如此漂亮,如此好心肠,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很显然,她年纪大了,嘴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她的皮肤仍然很柔软,当她用一根手指拨动婴儿的小手时,她的面貌美极了。刚才她说还有一件事,使他感到不安,也许爱尔迈拉的一个同伴偷了东西,或者做了坏事。

“如果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那么我想这孩子就是你的。”克拉拉说,“她在这儿的那天晚上生的,后来她走了。她急着进城。她肯定不知道她生了个多好的孩子。这儿所有的人马上就喜欢上他了。”

七月还没有认真看过孩子,他以为他是克拉拉的——她说过她叫克拉拉。她正用那双慈善的灰眼睛仔细地望着他。然而她的话太不可能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爱尔迈拉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要孩子,或者打算要个孩子,她什么都没有说过。他累得连坐都坐不直,这件事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也许这就是爱尔迈拉跑掉的原因——然而他觉得不是。至于在克拉拉腿上玩耍的这个小娃娃,他不知道对他该作何想法。他有了个孩子,这个概念太突然了,他的思想无法往那方面想。这一概念再次使他茫然不知所措,如同滞留在草原上一样。

克拉拉发现他现在不想谈这孩子。

“对不起,约翰逊先生。”她立刻站起身说,“我本该去做饭,不该说些让你操心的事,你太累了。吃完饭你就去休息。这孩子就在这儿,咱们明天再说。”

七月没有回答,但他觉得自己太不懂礼貌了。克拉拉不仅张罗着给他做饭吃,连她照顾的那个孩子都可能是他的。他挖空心思想做点儿什么或说点儿什么,但心里空****的。克拉拉喜气洋洋地做着饭,大部分时间都把孩子抱在怀里,只有在需要两只手干活儿时才把他放到桌子上。

“见他翻身就抓住他,”她说,“就做这么一件事。”

她给他做了牛排、土豆和豆子。七月怕自己累得连饭也吃不下,但一闻到饭菜的香味,食欲马上来了。他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我让鲍勃给我做了个防风篱笆,”她说,“过去十几年,我眼瞅着狂风老是把我的花园毁掉,实在受不了。”

七月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她。

“鲍勃是我丈夫,”她说,“受伤了,我们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过滤了些牛奶,煮了煮。七月吃饭时她就喂孩子。她在一个果汁瓶上安了个奶嘴。

“我们用这个奶嘴喂马驹,”她说,“有的时候母马的奶当时下不来。幸好这孩子长了个大嘴巴。”

孩子用奶嘴贪婪地吸着奶。七月心想,这个奶嘴可真够大的。

“我一直叫他马丁,”克拉拉说,“因为是你的孩子,你可以给他改个名字。我想男人叫马丁好听。叫马丁的男人可能成个法官,也可能搞政治。我的两个姑娘也喜欢这个名字。”

“我看这孩子不是我的,”七月说,“爱尔迈拉从来没有对我提过这件事。”

克拉拉大笑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你们结婚的时间长吗?”她问。

“大约六个月,”七月说,“到她走的时候。”

“啊,是呀,你们是新婚,”克拉拉说,“她可能不想跟你过了,没告诉你。”

“她还有个男孩,乔。”七月说,“我去追捕杰克·斯普恩的时候,他跟着我去了。乔后来在草原上叫人杀了。爱尔迈拉还不知道呢。”

“你是说杰克·斯普恩吗?”克拉拉说,“我认识他。我们还相爱过呢。大约一年前,我在奥加拉拉见过他,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不喜欢我的样子,所以没怎么说话。你为什么追杰克?”

七月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杰克赌博的时候和人打起来,”他说,“他开了一枪,子弹穿过墙壁,打死了我哥哥。我那个时候不在城里,我嫂子桃子叫我去追杰克。现在想起来,还不如不去追他。”

“听起来好像是偶然事故,”克拉拉说,“当然,我明白这样说对你的家庭可不是一种安慰。杰克不是杀人惯犯。”

“嗯,反正我没抓住他。”七月说,“爱尔迈拉跑了以后,罗斯科赶来告诉了我。现在罗斯科也死了。这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克拉拉还在端详这两张脸——娃娃的脸和那张憔悴、疲乏的脸。她很想知道父亲能够遗传给孩子些什么。

“你妻子什么时候跑掉的?”她问道。

“啊,四个月了,”七月说,“很久了。”

克拉拉咯咯笑着:“约翰逊先生,你的算术学得可不好。”她说,“我认为你瞅着的这个小家伙正是小约翰逊先生。我算出来了,不知道日期也没关系,可实际上日期挺吻合。”

七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克拉拉好像对自己的结论很得意,但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实在是个谜。

“看来我有点儿不像话,”克拉拉说,“客人一来,我就成了这个样子。你这么累,我不该打扰你。两个闺女打水去了,你洗了澡,就睡在她们那间屋里吧,房间不错。”

七月洗过澡便睡着了,睡得那么死,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翻身。克拉拉抱着孩子进了屋,看着七月。他没有刮脸,但至少洗干净了。洗干净后他显得年轻得多,比她的大儿子大不了几岁——如果她的大儿子还活着。

她又回去看了看鲍勃。从他头上的缝合处流出许多肮脏的血水,渗到枕头里。虽然已拆了线,但头颅里面的伤好像更坏了。也许已再次感染了。克拉拉尽量给他擦干净,然后把孩子抱到了她那小小的阳台上。

“嘿,马丁,你爸来了。”她说着,冲孩子嘻嘻笑了笑,“幸亏咱们的房子在大路上,不知道你爸头脑清楚后会怎么想咱们。”

孩子在温暖的空中挥了挥手。在畜栏里,两个女儿正在看柯罗调理一匹两岁的小母马。

克拉拉看了看孩子,把手指伸给他。“咱们才不管你爸怎么看咱们呢,是吗,马丁?”她说,“咱们可是已经知道怎么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