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错地方了,先生,”甄妮说,“她不在道奇。”
“那我就接着找。”七月说。
他想到了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并庆幸自己安全地走了过来,但对爱尔迈拉来说,她未必能幸运地通过它。
“我怕她已经死了。”他说。
“她在找迪,我看是的。”甄妮说,“你认识迪吗?”
“啊,不认识。”七月说,“听说他得天花死了。”
甄妮扑哧一声笑了。“迪没有死!”她说,“他在奥加拉拉。对面坐着的那个赌徒两个月前还见他了呢。”
“哪儿?”七月问道。甄妮指了指一个矮胖子。他身穿一件白衬衫,黑外衣,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洗牌。
“他叫韦伯斯特·韦特,”甄妮说,“他常跟迪·布特在一块儿。我从前也跟迪要好,后来我不干了。”
“为什么?”七月问道。他感到自己这样问太唐突,但实际情况是舌头已经不再听使唤,而且越来越不听话了。
“跟着他就像跟着滚草一样。”甄妮说,“迪在一个地方待腻了就换地方,我不,我喜欢安定。我在道奇这个地方已经五年了,看来会永远待下去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七月说,“我整个被蒙在了鼓里。”
甄妮看了他一会儿。“你常像这样喝酒吗?”她问。
“不,很少喝,”七月说,“可冬天我喜欢喝点儿加热水的威士忌。”
甄妮又看了他一会儿。“你干脆别为爱尔迈拉操心了,先生。”她说,“没有人能长时间地吸引她,连迪也不能。”
“她嫁给我了。”七月说。他想他务必坚持这一点。
“嘿,我自己还嫁过迪一次呢,”甄妮说,“我那样做是因为他英俊。后来我又迷上了别人,就是这么回事。爱尔迈拉在这一点上跟我差不多。”
七月忧伤地看着她。甄妮叹了口气。她没料到下午会遇上这种叫人伤心的事。
“你长得很好看,”她说,“我想这正是她嫁给你的原因。我要是你,就慢慢忘记这码事算了。”
“我一定要找到她,”七月说,“我一定要把乔的事告诉她。他在加拿大河边叫人杀了。”
“她根本不该有那孩子。”甄妮说,“我对她说过别要。我自己说什么也不要孩子,我也怀过孕。”
七月又喝了两杯,但没有再说什么。
“得了,酒吧挣了钱,可我还没有,”甄妮说,“你不想痛快一下,散散心吗?”
七月觉得与其说他是在椅子里坐着还不如说是在水里面浮着。世界好像充满了水,但是不要紧,他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能漂起来。
甄妮咯咯地笑了,她的笑声突然使七月高兴起来,因为他很久没有听到女人这样的笑声了。爱尔迈拉从不这样笑。他站起来跟着甄妮向楼上走去,小心翼翼的,以免出丑。上楼时还好,但还未走到甄妮的房间就受不住了。他胃里的东西开始向上翻,喝下去的酒又从嘴里冒了出来。
甄妮一直在注意他,见他这样便连忙把他引到楼梯外侧,七月便跪在驻足处向外边呕吐起来。接着,他干脆趴在地上吐,身子一起一伏地抽搐着,像马跳起来一样。他扶住楼梯栏杆,以免昏死过去。天气很好,堪萨斯的太阳普照大地,七月却感觉四周一片黑暗。街上的牛仔南来北往,有人听见他呕吐的声音便向上看,见到他的样子大笑不已。篷车也川流不息,但车夫们不瞧他。有一次,在他喘气的时候,两个牛仔停下来看他。
“我看咱们套住他,拉到坟地里去吧,”一个说,“他像是死了。”
“妈的,我还想躺在楼梯上吐呢,”另一个说,“那也比往车上装长角牛好受。”
七月脸朝下趴了许久,后来便不再抽搐了。他不时地抬起头来吐口水,清清嗓子。夕阳西下时他才感觉自己能坐起来,但也只能背靠墙坐着。他坐的地方很高,能看到大街、牛栏和草原尽头日落的地方。太阳正在离城两三公里远的一大群牛那边落下。那群牛足有几千头,却只有不多的几个牛仔照看着,其他人都正朝城里快马跑来。马踢起的尘土在夕阳下形成金黄色的烟团。毋庸置疑,他们刚刚被允许离开牛群,便迫不及待地到道奇来品尝他刚刚呕出来的那种东西。从牛仔们踢起的尘土里透过最后一抹夕阳。
七月坐在那里,一直等到晚霞消失在地平线上,只余下一线灰白色的光亮。银白色的月光照在从城里蜿蜒伸向东方的铁轨上。他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坐在原处听背后酒吧里传出的笑声。
他最终站起来了,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不知道是该走进去谢谢甄妮,还是溜出去继续找爱尔迈拉。他一心想赶快骑上马向黑茫茫的大地走去,因为他觉得再待在城里就不合适了。一伙伙又说又笑的牛仔到来,使他感到更加孤单,他在草原上孑然一身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寂寞过。
后来,为了礼貌起见,他还是决定进去向甄妮告别。他刚跨进门,就有一个牛仔眉飞色舞地从里面走出来,轻快地下了楼梯。不久甄妮也出来了,她没有注意到七月就站在那里。她停下来撩起裙子,使他看见了她那修长的腿,他不胜惊愕。这时她才看见七月。七月想,还不如不到门里来呢。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干这种私事,吓得他不知所措,好像胃里的东西又要向上翻。
甄妮看见他时并不显得尴尬,只是微微笑着放下了裙子。“嘿,叫你白看了,可我不在乎。”她说,“看来你还没死。”
“没有。”七月说。
甄妮仔细地看了看他,似乎要搞清楚他确实好了。她的脸色憔悴,但他还挺喜欢她那双棕褐色的大眼睛。
“玩儿会吧?”她说,“你浪费了整整一下午。”
“啊,”七月说,“我不怎么喜欢玩儿。”
“看来也是,都快把肠子吐出来了。”甄妮说,“但我不能等,先生。今天来了三群牛,牛仔们正排队等着爱我呢。”她朝楼梯bsp;“我就是这么爱上爱尔迈拉的。”七月说。遇见了她的朋友,使他顿时看清了他的生活。他与这些牛仔一样简单——他爱上了一个妓女。
甄妮看了他一会儿。她从屋里匆匆出来,为的是多拉些客,但七月眼睛里有些什么使她慢了下来。她从未见过蕴含着这么深沉的悲戚的眼睛,这么一看使她的心直往下沉。
“爱尔迈拉厌倦了这种工作,”她说,“是打野牛的人使她放弃这行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是的。”七月说。
两个人相视不语。甄妮不想走到br>
“你不想干这行吗?”七月问道。
“怎么,你也要爱我了吗?”甄妮用她那直爽的方式问道。
七月知道,如果他稍一大意,就会那样的。他太孤寂了,并且缺乏自制力。
“你不想干这行吗?”他又问了一遍。
甄妮摇了摇头。“我喜欢牛仔们来。”她说,“在道奇这个地方,人们不断往这儿来。牛仔比打野牛的人强多了,但打野牛的也是人哪。”
她想了片刻。“我可不能整天在一间房子里闲坐着,”她说,“要是有谁跟我结婚,恐怕我也会跑的。我一到冬天就不高兴,冬天没有什么人来。”
七月想起了爱尔迈拉。她终日坐在阁楼上,两条腿向下耷拉着,除了他和乔,没有人来,罗斯科也只在捉到鲇鱼时才偶尔来一次。听了甄妮的话,使他对他与爱尔迈拉的生活有了新的认识。
“你应该马上回家去,”甄妮说,“就算找到了爱尔迈拉,也没有什么好处。”
七月也认为怕是没有什么好处,但他不想回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一举动使甄妮突然不耐烦起来。
“我要走了,”她说,“你要是找到了爱尔迈拉,就告诉她,我还保存着她给我的那条裙子呢。她什么时候想要回去,就给我来封信。”
七月点点头。甄妮最后望了他一眼,一半可怜,一半无可奈何,然后匆忙下楼去了。
她离开后,七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觉得他失去了一个机会,尽管他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机会。街上的牛仔熙熙攘攘,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拴马桩上拴满了马。
他走到车马店给新买的马放上鞍鞯。店主是个老头,他背靠一个装马蹄铁钉的桶坐着,不时从放在**的罐子里倒酒喝。七月付了钱,老头没有站起来。
“你是哪个牛群的?”老头问道。
“我自己一个人。”七月说。
“啊,”那个人说,“是个小牛群。这个时候动身可少见啊。你说呢?”
“可不是嘛。”七月说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