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他甚至打算把这一计划告诉奥古斯塔斯——他比其他人都更了解结婚的事——可是每当他要提起时,不是瞌睡在先,就是最后一秒钟决定缄口不语。假如这一计划在行家眼里也显得荒唐,豌豆眼将不知该想些什么好了,再说,奥古斯塔斯也绝不会放过讥笑他的机会。

他们零散地坐在饭桌周围,吃着博利瓦准备的油腻的早饭。这时,他们听到院子里有马蹄声。紧接着,奥古斯塔斯骑过来,下了马,两个爱尔兰人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这两个爱尔兰人非但没有骑裸背马,反而坐在银光闪闪的墨西哥马鞍上,还赶着十来匹瘦骨嶙峋的马。他们来到走廊时仍坐在马上,看样子不太高兴。

盘子波吉特始终不信墨西哥会有爱尔兰人,他从后廊走出来见到这两个人时,立刻笑了起来。

纽特有些可怜这两个人,但他也承认他们的样子实在可笑。墨西哥马鞍显然是腿长的人用的。这两个人的脚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马镫。即使能够着,这两个爱尔兰人也无意下马。

奥古斯塔斯从困倦的马背上猛地取下马鞍,给它松了马具,放它吃草去了。

“下来吧,孩子们。”他对爱尔兰人说,“现在你们安全了——只要别吃这儿的饭。我们管这儿就叫家。”

艾伦·奥布赖恩双手紧握马鞍角。最后两小时,他一直紧紧地攥着马鞍角,连能不能松手都不清楚。他忧心忡忡地朝下看着。

“我就没想过马到底比骡子高多少。”他说,“看来且够不着地呢。”

盘子觉得他的话简直可笑到极点。一个成人竟不会下马,他从未想过居然会有这样的事。这两个人被困在马背上,四条短腿吊在马肚子两旁,这一景象太有趣了,盘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天哪,我看咱们非得好好教教他们不可了。”他喘过气来,说道。

奥古斯塔斯也被这两个爱尔兰人无知的举动逗乐了。“喂,伙计,只要翻个身,往下跳就行了。”他说。

艾伦·奥布赖恩照着奥古斯塔斯说的做,没费什么劲便下来了,但肖恩翻过身,不愿往下跳。他在马鞍角上吊了几秒钟,那匹马不知是怎么回事,前腿离地,试图跃起。但它太瘦、太疲劳了,没能跃起多高,肖恩可实实在在被颠了一下。这场面把考尔都逗笑了。艾伦·奥布赖恩一安全落地,马上松了口气,并加入了笑他的行列。肖恩终于掉下来了,站在那里直瞪他哥哥。

“怎么没见杰克?——当然啦。”奥古斯塔斯说着,拿过一勺水,咕噜咕噜地漱口,清洗一下喉咙,把水吐到地上,然后把水勺递给艾伦·奥布赖恩。他依样画葫芦地漱了口,也把水吐到地上,心想,这一定是他刚来到的这个新国度的一种习俗。

“看来你倒是不慌不忙的。”考尔说,“我可正要带个殡仪队返回去呢。”

“算了吧。”奥古斯塔斯说,“带这两个孩子回来的活儿太轻松了,所以我转到萨维纳斯,在一家妓院歇了歇脚。”

“这就知道马鞍是怎么来的了。”考尔说。

“对了,还有这些马呢。”奥古斯塔斯说,“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土匪们都醉了。这两个孩子骑着裸背马没办法走快,所以我们自己找了几副马鞍和几匹最好的马。”

“这些马值不了几个钱。”盘子看着奥古斯塔斯带回来的那些马说。

“我要不是饿了,非和你争到底。”奥古斯塔斯说,“好好调整一下,一两个星期就值大钱了。”

肖恩无法掩饰他对美国的失望情绪。

“要是这里是美国,雪在哪儿呢?”他冷不丁地问道。他对这个新国度的印象受一份旧杂志上的图片的强烈影响,那张图片是波士顿港冬景,画面中大雪覆盖了一切。而他来到的这个炎热的后院,与他所期望的大相径庭。这里没有桅杆高高的船只,只有一间低矮的砖坯房,角落里那间小棚到一点儿绿。丛林是灰色的,还带着刺,连一棵树也没有。

“没有雪,孩子,你已经错过了有雪的地方。”奥古斯塔斯说,“我们这儿只有沙子。”

考尔开始不耐烦了。这一夜比他期望的要成功得多。他们可以把好马留下,卖掉其余的,得来的钱足够雇一班人,备一辆车北上。下一步他们该干的便是弄牛和给它们打上烙印。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他们该干的那样工作,一切准备工作可在三周内就绪,四月一日便可启程——考虑到要走的路途,动身日期并不算早。难的是让每个人都全力以赴。杰克已经找妓女去了,奥古斯塔斯还没吃早饭。

“你们吃饭去。”考尔对两个爱尔兰人说。既然救了他们,管饭就不在话下了。

艾伦·奥布赖恩沮丧地望着构成孤鸽镇的那几栋房子。“那就是整个镇子吗?”他问。

“是的,比看上去还糟。”奥古斯塔斯说。

肖恩·奥布赖恩哭了起来,弄得大家都很尴尬。这一夜太紧张了,他没料到还能活下来。在马上,他一路都在想,他准会摔下马变成瘫子。因为他的表弟就是在给一间小房子刷屋顶时掉下来而瘫痪至今的。在他看来,他骑的那匹马至少跟那间小房子一样高,所以他完全有理由担心。他在船上度过了很长时间,越来越想家,想念他离开的那片绿油油的大地。在韦拉克鲁斯(8)上岸时,他还不那么失望,因为那是墨西哥,不曾有人对他说过墨西哥是绿色的。

但是,现在他在美国,而他见到的一切只是尘土和带刺的矮树丛,几乎没有草。他本期望这里气候凉爽,能在带着露珠的绿草地上躺下来美美地睡一觉,但这个闷热的简陋院子无情地使他的希望成了泡影,加上他是个爱哭鼻子的孩子,只要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眼泪就会流出来。

肖恩的眼泪使他哥哥艾伦大为尴尬。艾伦径直走进屋里,坐到饭桌旁。既然已经请他们去吃饭了,如果肖恩愿意站在院子里哭,就随他去吧。

盘子的结论是,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可能有些傻颠颠的,只有颠傻的人才会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哭鼻子。

为了使这一天过得愉快些,奥古斯塔斯走过去拉着肖恩的胳膊。他慈祥地跟他说话,领他进了屋。“咱们吃饭去,孩子。”他说,“吃了饭就不这么难看了。”

“可是草在哪儿呢?”肖恩边吸鼻涕边说。

盘子波吉特乐得又是喊又是叫。“我看他是想吃草了吧。”他说。

“不,盘子,”奥古斯塔斯说,“他是在绿草遍地的地方长大的,不像你,长在沙漠里。”

“我是在马塔戈达长大的,”盘子说,“那儿的草齐膝深。”

“古斯,咱们有必要谈谈。”考尔说。

奥古斯塔斯已经把那孩子带进了屋子,考尔不得不跟了进去。博利瓦目瞪口呆地看着爱尔兰人狼吞虎咽,大嚼腌肉和豆子。他们的样子也使他震惊,甚至让他拎起他那支放在炉旁的长枪,横放在腿上。这是一支老掉牙的生锈猎枪。他总喜欢把它放在手边,以防不测。

“但愿你不打算在这儿开枪。”奥古斯塔斯说,“一枪就能打倒整堵墙,更别说我们了。”

“我没开枪啊!”博利瓦没好气地说。他给自己留有余地。

考尔等着奥古斯塔斯把盘子盛满,在准备好吃的东西之前,他是没有心思顾及其他的。年轻的爱尔兰人不再哭了,吃起豆子来比奥古斯塔斯还快——刚才的种种表现可能是饿了的缘故。

“我去试试看能不能雇几个人来。”考尔说,“你最好今天下午就把马赶走。”

“往哪儿赶?”奥古斯塔斯问。

“往河上游,想赶多远赶多远。”考尔说。

“这两个爱尔兰人有副好嗓子。”奥古斯塔斯说,“可惜没有两对他们这样的人,要不咱们可以来个男声四重唱了。”

“我去雇人时,你要把马丢了就太可惜了。”考尔向他指出。

“你是说让我在野地里睡几个晚上,仅仅为了不让皮德罗把马再偷回去吗?”奥古斯塔斯问,“我早就不再睡野外了。”

“去蒙大拿的路上怎么办?”考尔反问道,“我们总不能把房子带上吧,再说一路上也没那么多旅馆。”

“我并没打算去蒙大拿。”奥古斯塔斯说,“那是你的计划。我愿意去的话就去,要么你改变主意。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但什么事都有头一回。”

“你跟树桩子吵去吧。”考尔说,“看好马就得了。咱们也许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考尔觉得不必再浪费时间。假如奥古斯塔斯不打算认真,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杰克没回来吗?”奥古斯塔斯问。

“他的马在这儿呢,”考尔说,“我想他和马一块儿回来了。你认为咱们启程后他会干活儿吗?”

“他当然不会干,我也不会。”奥古斯塔斯说,“你最好雇这两个爱尔兰人,这是个机会。”

“我们就是要找活儿干。”艾伦说,“我们要是不会,愿意跟着学。”

考尔未置可否。连上下马都不会的人,在牧场里是不会有什么用的。

“你去哪儿雇人?”奥古斯塔斯问。

“可能去瑞尼家。”考尔说,“他家那么多男孩子,肯定会来几个的。”

“有一阵子我对莫德·瑞尼十分倾心。”奥古斯塔斯说着,把椅子往后稍稍仰起,“要不是科曼切人老来骚扰,我想没准儿娶了她呢。结婚前她姓格鲁夫。她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不是吗?”

考尔离开了,免得他一说就是一整天。狄兹正在后廊上抢时间睡觉,考尔一出去,他便坐了起来。盘子波吉特和纽特在用绳子套一丛小树——盘子在教纽特学点儿套马技术。这倒不错,在帽子溪的一伙人里,没人比盘子更有资格教人套马。考尔自己在紧急情况下能套,豌豆眼也还行,但他们俩谁也不是一流套马手。

“好好练,孩子们。”他说,“咱们一有了牛,就得经常用套索了。”

说完,他牵过来一匹栗色马,这是他的二等好马,人们叫它日出。他跨上马背,直奔东北丛林地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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