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走着安全。”奥古斯塔斯说,“等咱们走到那儿,他们也许把印第安人都杀光了。”
“就是这么回事,伙计们。印第安人一完蛋,就能在蒙大拿发财了。嘿,那可是块你从来没有见过的好牧场,考尔。高高的草,足够的水。”
“可能很冷吧,是吗?”奥古斯塔斯问。
“嗯,天气是不大好。”杰克说,“见鬼,可以穿大衣嘛。”
“更好的办法是待在屋子里。”奥古斯塔斯说。
“我还没见过在屋子里能发财的,”考尔说,“除非是个银行家,可我们不是银行家。你是怎么想的,杰克?”
“先着手干起来,”杰克说,“收集一些没主儿的牛,赶到那儿去,打垮那些狗娘养的,咱们很快就能富起来。”
奥古斯塔斯和考尔交换了一下眼色。听杰克·斯普恩讲这种话可真稀罕,人们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豪情壮志,更甭说喜欢牛了。美貌的妓女、快马、大批干净的衬衫,才是他生活中的头等需要。
“怎么回事?杰克,是什么把你改造了?”奥古斯塔斯问道,“你可从来不是渴望发财的人啊。”
“如果我没记错,人们是这么说的:‘从这里去蒙大拿,一路和牛待在一起,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考尔说。
杰克不慌不忙地咧嘴一乐。“伙计们,”他说,“你们太小看我了,把我想得那么懒。我承认我不喜欢牛粪和路上的尘土,可我见过你们没见过的地方——蒙大拿。我喜欢打牌,并不等于鼻子底下有发财的机会我也嗅不出来。瞧,你们这伙人连个有顶的马厩都没有。我看这破落的家业该让你们挪挪地方了。”
“可真有你的,杰克。”奥古斯塔斯说,“你十年无踪无影,现在骑着马跑回来,就想叫我们卷起铺盖去北方,让他们剥我们的头皮。”
“怎么说呢,古斯,我和考尔反正快成秃头了。”杰克说。
“他们要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头发。”
“那就更有理由不去那个杀气腾腾的地方了。”奥古斯塔斯说,“你为什么不静下心来和我玩几天牌?等我把你的钱赢光,再说去别处的事。”
杰克削了一根火柴,仔仔细细地剔起牙来。
“等你把我的钱赢光,蒙大拿也就住满人了。”他说,“赢我可不那么容易。”
“你那匹马是怎么回事?”考尔说,“总不是因为要来告诉我们去蒙大拿,才把它骑成那个样子的吧?这和你运气不佳有什么关系?”
杰克剔着牙,脸上浮现出愁容。“打死了一个牙医。”他说,“纯粹是偶然,可我把他打死了。”
“在哪儿出的事?”考尔问道。
“阿肯色的史密斯堡。”杰克说,“还不到三个星期。”
“是呀,我总觉着牙医是个危险的职业。”奥古斯塔斯说,“靠拔人家嘴里的牙过日子,简直是自找麻烦。”
“他根本就没有拔我的牙,”杰克说,“我也压根儿不知道城里有牙医。我在一家酒吧跟人斗嘴,一个他妈的骡贩子扑到了我身上。一支猎野牛的旧枪就靠在我身边的墙上,我就把它拿了过来。妈的,我的手枪压在屁股底下——我从来就不能及时把枪拔出来。当时甚至连牌也没跟他打。”
“怎么惹他了?”奥古斯塔斯问道。
“酒呗。”杰克说,“他喝多了。我还没注意,他就冲我这身衣裳看了一眼,把枪拔了出来。”
“你真是,我简直不明白当初你去阿肯色干什么,杰克。”奥古斯塔斯说,“像你这样爱穿的人在那些地方肯定太惹人注意了。”
在以往岁月里考尔就知道,对杰克的话只能信一半。杰克并不是爱撒谎的人,可是一旦想起些什么事,他的想象力就起了作用,并且总是拣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说。
“如果那个人用枪对着你,而你开枪打了他,那么你是自卫。”考尔说,“可我还不明白从哪儿冒出来个牙医。”
“全怪我运气不好,”杰克说,“我根本没打那个骡贩子。我是开枪了,虽说没打着他,也足以把他吓跑。我当然是用那支猎野牛的枪打的。那是一家小木屋酒吧,木板挡不住子弹。”
“牙医也挡不住它。”奥古斯塔斯说,“除非你从他头顶往下打,即便是这么个打法,我想子弹也会从脚底钻出来的。”
考尔摇摇头——奥古斯塔斯总能琢磨出最古怪的事来。
“那么,牙医在哪儿?”他问。
“在街道那边走着。”杰克说,“那个城里街还挺宽。”
“我看还是不够宽。”考尔说。
“可不,”杰克说,“我们出门去看骡贩子逃跑,却看见五十米外那个牙医倒在那儿死了。他偏偏就到了那个最倒霉的地点。”
“豌豆眼也干过一次同样的事。”奥古斯塔斯说,“还记得吗,伍德罗?在威奇托那个地方,豌豆眼朝狼开枪却没打着,子弹飞过山头把咱们的一匹马打死了。”
“我忘不了那件事。”考尔说,“打死的是小比利。我真不愿意失去那匹马。”
“我们当然没法儿让豌豆眼相信那是他干的,”奥古斯塔斯说,“他不懂弹道学。”
“可是我懂。”杰克说,“全城的人都喜欢那个牙医。”
“嘿,杰克,那可不一定。”奥古斯塔斯说,“没有人会真喜欢牙医。”
“这个牙医是市长。”杰克说。
“这是事故死亡。”考尔说。
“不错,但是我不过是个赌徒。”杰克说,“那里的人都以为他们应该在阿肯色受到尊敬。再说,那个牙医的弟弟是个地方司法官。有人对他说我是个枪手,他在事故发生前一个星期就已请我离开那里。”
考尔叹了口气。这使他回想起杰克刚开始在保安队当枪手时开的那一枪。当时他不过是个孩子,那一枪打得巧极了。一枪就能使一个人获得那样的威望,真可笑。那一枪是杰克在惊恐中朝后打的,打死了一个拼命追赶他的墨西哥土匪。考尔和奥古斯塔斯都认为他也许根本就没朝那土匪开枪,而是朝那匹马开了一枪,希望把马打死,这样马就会压倒那个土匪,至少把他压瘸。可是,由于杰克是朝后开枪,太阳又晃眼,那一枪恰好打中了土匪的喉结。这种事再巧,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出现两次。
但是杰克的运气就在于大多数见他打那一枪的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孩子,没有能力判断事情的巧合性,那些活下来的人长大后便在西部传播这段故事。于是,从南部墨西哥边境到北部加拿大边境,没有人不曾听说杰克·斯普恩是位怎样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其实,这些年来凡是和他一起打过仗的人都知道,他用步枪还凑合,用手枪则根本射不准。
考尔与奥古斯塔斯总为杰克那轻易得来的声誉担心,但他是个幸运儿,加上这一带的人谁也没有蠢到用手枪打着玩儿的地步,所以杰克也就这么过来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终给他带来麻烦的这一枪与最初给他带来荣誉的那一枪,同样纯属偶然。
“你是怎么从司法官手里逃出来的?”考尔问。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家。”杰克说,“他在密苏里,为一些抢驿站的强盗当人证。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史密斯堡。”
“即使是在阿肯色,他们也不会因为事故把你吊死的。”考尔说。
“我是个赌徒,但我没打算在那个人身上打赌。”杰克说,“我就这么从后门溜走了,心里希望七月忙得顾不上来追我。”
“七月就是那个司法官吗?”奥古斯塔斯问他。
“是他,七月约翰逊。”杰克说,“他年轻,魄力很大。但愿他忙不过来。”
“我不明白一个执法人为什么要找个牙医当哥哥。”奥古斯塔斯心不在焉地说。
“如果他警告了你,叫你离开那里,你就该早点儿离开。”考尔说,“除了史密斯堡,还有那么多城市呢。”
“没准杰克有个娼姐儿。”奥古斯塔斯说,“他常有。”
“就你会胡说八道。”杰克说。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杰克若有所思地用尖火柴棒剔着牙,博利瓦则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我本该早点儿离开的,考尔。”杰克抱歉地说,“可是史密斯堡是座美丽的城市,坐落在一条河上,我就喜欢附近有河的地方。那儿有鲇鱼吃。我在那里是因为鱼对我的牙齿有好处。”
“我倒是愿意看看能让我待在一个不被追捕的地方的鱼呢。”考尔说。
“等司法官来带你走的时候,我们就把你的话告诉他。”奥古斯塔斯说,“在你等着被吊死的时候,他也许会带你去钓鱼呢。”
杰克没理睬他。奥古斯塔斯自然有玩笑可开,在他倒霉时,奥古斯塔斯和考尔必然会难为他。他们常常这样。然而,不管他打死多少名牙医,他们三人仍旧是伙伴。他们自己就曾是执法人,但并不屈就于法纪。他们不会让司法官因为偶然事故把他带去吊死的。他甘愿忍受些耻笑。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伙计们定会出面制止,七月约翰逊就不得不两手空空地骑马归去。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朝那个炎热的灰色小镇望去。
“我根本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找到你们。”他说,“我还以为你们现在已经到别的什么地方办大牧场去了呢。咱们刚来的时候,这个镇值两毛五分钱,现在看上去好像比那时少了一毛五。咱们认识的人还有谁在这儿?”
“夏威尔和大嘴唇,”奥古斯塔斯说,“苔丽丝死了,谢天谢地。有几个伙计也留下来了,可我忘了是谁。汤姆·拜南也在。”
“他会留下来的。”杰克说,“老天乐意照顾汤姆那样的笨蛋。”
“听到克拉拉的什么消息没有?”奥古斯塔斯问,“我想,你周游世界以来,一定见过她。去她那里规规矩矩地吃了顿晚饭,对吧?”
考尔站起来走了。他对杰克为什么回来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不想浪费一整天听他唠叨旅行的事,尤其是听他们谈克拉拉·艾伦。当年奥古斯塔斯和杰克都在追求克拉拉时,他就听够了她的事。她结婚时他曾感到庆幸,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其实,事情并没有结束,听奥古斯塔斯为她长吁短叹同看他与杰克为她打架,同样令人讨厌。尽管克拉拉·艾伦结婚了,并且过了十五个春秋,但是现在杰克回来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看见考尔站起身,狄兹也站了起来,准备去干活儿。整顿饭他没说一句话,但很明显,他为能首先遇到杰克而自豪。
“算了,又不是过节。”考尔说,“还有活儿要干。我和狄兹去看看能不能帮帮那些孩子。”
“那个纽特真叫我没想到。”杰克说,“在我心里,他还是个小娃娃呢。玛吉还在吗?”
“玛吉死了九年了。”奥古斯塔斯说,“你前脚走,后脚她就死了。”
“天哪,”杰克说,“你的意思是你们照顾小纽特九年了?”
长时间的沉寂。在这沉寂中只有奥古斯塔斯感到安然。狄兹非常难过,便抢先一步赶在队长之前走出门去。
“啊,是的,杰克。”奥古斯塔斯说,“玛吉一死,我们就把他带来了。”
“天哪!”杰克又说。
“这不过是基督徒的做法。”奥古斯塔斯说,“我是指把他带来。不管怎么说,你们中的一个很有可能是他爸。”
考尔戴上帽子,拿起枪走了,留下他们在那里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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